第四十七章(1 / 2)

大縣令小仵作 少地瓜 13260 字 3個月前

“咦, 這不是那日我見過的傻子麼?”白寧盯著那人胡子拉碴的臉看了半天,忽然叫道。

“可你不是說他是前麵棋山鎮的人?”晏驕道。

“是呀,”白寧也有些疑惑,“我當日確實是在棋山鎮上碰見的他, 這大冷天的, 他怎麼跑到這兒來了?”

龐牧略略打量一回, 見那人果然肩寬體闊好個身板,一身衣裳滿是破洞, 裡頭隱隱露出精悍的身軀。天氣寒冷,他卻沒穿鞋子, 一雙腳凍得青紫,許多地方都潰爛了。

“可能是被人毆打後丟出來的, ”龐牧指著他身上那些新鮮的傷痕道,“多是拳腳和木棍。”

“這是想讓他死啊。”晏驕皺眉。

這麼冷的天, 給人打成這樣還丟到城外,但凡他們再發現的晚一點兒, 這個人隻怕就凍死了。

“大人,這漢子身上滾燙,燒的厲害呢。”去抬人的一個衙役道, “該如何處置?”

“帶回去。”

一行人回了衙門, 那來曆成謎的漢子也被抬到醫官那裡去,而楊家人則被暫時關押,隻等具體驗屍結果出來。

翹首以盼的郭仵作得了信兒,穿的跟個球兒似的滾去了仵作房。

他也知道自己現在燒著, 手腳酸軟拿不得刀子,便心甘情願的站在後頭替晏驕打下手,順便交流學習。

楊老二的體外沒有明顯傷痕,實在得不出更多線索,晏驕便同賈峰一道把屍體洗乾淨,然後解剖。

雖然都是皮開肉綻鮮血淋漓,可隻看最終結果和親眼見證過程完全是截然不同的兩種體驗。就好像人人都敢吃肉,卻未必看得了動物的屠宰過程。

當晏驕一刀子下去,流暢無比,楊老二的喉管整個左右分開,伴隨著詭異的臭氣,湧出來許多黃黃紅紅的粘稠液體時,白寧的頭皮就嗖的一下子炸了。

她又看見晏驕的右手伸到楊老二嘴巴裡,然後眼都不眨一下的把舌頭掏出,拿到眼前仔細翻看。

晏驕的聲音從口罩後麵發出來,顯得有些模糊不清。

“舌根處有撕裂傷和輕微灼傷,中段和前段卻是完好的。”她將舌頭丟到一旁的托盤內,繼續去看喉管,見截斷麵內也有反應,點頭,“這裡是撕裂後燙傷,後者應該是小米粥造成的。”

郭仵作墊著腳尖往這裡看,“莫非是死者食用了過燙的小米粥?不過那撕裂又是如何來的?”

就算生吞乾米粒,也不至於劃破嗓子吧?

“不是這麼簡單,就算是傻子也知道疼,這麼燙的東西,根本不會有人主動往下咽。”晏驕搖搖頭,熟練地將死者胸腔打開,一刀劃下去,順勢切開食管、氣管和胃部,看見裡麵的東西後點點頭,“你看,這恰恰印證了我的猜測。”

正常吞咽自然是順著食道下落到胃部,可楊老二的氣管中竟也有大量新鮮的小米粒,這樣的數量,絕不是單純被嗆到可以解釋的通的。而咽下去的那部分也隻是堆在胃的上部,甚至根本沒來得及消化。

白寧隻覺好像有什麼順著腳後跟嘶溜溜馬上來,讓她渾身的汗毛都豎起來了。

她本不想示弱,見郭仵作都病成這樣樣子了都不怕,咬了咬牙,也皺巴著一張臉往前飛快的瞟了一眼。

然後……

仵作房三人組隻覺有一道紅色的影子嗖的躥了出去,帶起一卷狂風,然後門外便隱約傳來壓抑的嘔吐聲。

晏驕意味深長的挑了挑眉,與郭仵作和賈峰對視一眼,竟都從彼此眼中看到了詭異的成就感:

嗬,又吐了一個!

賈峰靦腆一笑,“白姑娘是頭一回見這個,多吐幾回也就習慣了。”

晏驕衝他揚了揚眉毛,瞧不出來,這廝竟是個狠人。

她又切開了楊老二的鼻腔,發現已經被人擦拭過。

若果然是意外死亡,替楊老二擦洗身下穢物也就罷了,誰還能這樣細心的去替他清理鼻腔呢?

晏驕皺著眉頭,用小鑷子夾出來一條纖維,仔細翻看之後,終於在鼻腔根部同樣發現了小米粒和血沫。

解剖到這個階段,莫說事先有推測的她,就連中途過來旁觀的郭仵作也已有了對事情真相的大體輪廓構架:

楊老二必然是被人用什麼東西強灌了滾燙的小米粥,他本能的掙紮,卻始終無法掙脫,最終食道嚴重燙傷,而來不及吞咽的小米粥嗆入他的氣管和鼻腔,最終窒息死亡。

不過他還有幾個地方不明白,“晏姑娘,既然是非自願的,凶手必然要牢牢按住他,不管是捆綁還是手抓,隻要死者掙紮,死後必然會有淤痕。可他身上竟沒有被束縛的痕跡,我實在想不明白。”

晏驕歎了口氣,“被子。”

郭仵作和賈峰眼前一亮。

是啊,天氣寒冷,大家睡覺時都會蓋著厚厚的棉被。而棉被柔軟又結實,隻要有人在他的手腳都蓋在棉被下時騎/坐在他身上,就成了一種完全不可能掙脫的束縛衣。

如此一來,楊老二再如何掙紮,身上也不會有任何束縛痕跡。

晏驕想了下,又去看了楊老二的腳,果然見雙足側麵和腳後跟的位置已然泛紅發紫,好幾處還磨破了皮,露出鮮紅的肉。

這說明他在臨死前經受了常人難以承受的痛苦,而因為身體其他地方無法動彈,隻有兩隻腳本能的摩擦……

隻是這麼想著,三人竟也覺得腳上隱隱作痛。

那麼下一個問題來了:到底是如何灌進去的呢?

直接灌不可能,一來凶手自己也很容易燙傷,二來死者的口腔內壁和舌頭前半段完好無損,並不符合這一設定。

郭仵作沉思片刻,忽然靈光一閃,“漏鬥!”

晏驕一怔,猶如醍醐灌頂,一拍巴掌,“是啊,漏鬥,我怎麼沒想到!”

對現代人而言,漏鬥這種東西實在有些陌生了,但在古代,應用還是很廣的。

哪怕是普通百姓家中,偶爾也會需要用漏鬥裝個小袋糧食,或是灌點醬油以及其他醬汁之類。因漏鬥材料便宜易得,幾乎是家家戶戶必備的。

漏鬥廣口尖底,邊緣略薄,若以大力塞入咽喉,必然劃傷!

不過即便是用棉被束縛,既要防止他反抗,又要以漏鬥往裡灌小米粥,總覺得一個人完成的難度太大。

賈峰是跟著去的,想了下就憤憤道:“那個三兒子,吊兒郎當的,一看就不像好貨!指不定又是這廝謀害老父呢。”

郭仵作順口問了一回,意外的是,竟不大讚同他的觀點。

晏驕也道:“我反而覺得他的兩位哥哥嫌疑更大些。罷了,審案定罪不是咱們的本職,且先將結果呈給大人看過再說吧。”

她進到二堂時,就見龐牧正埋身於卷宗和公文的海洋之中,整個人看上去都苦逼非常,而廖無言則在下首一張略小一號的桌邊坐著,時不時抬頭看他一眼,宛如監工。

晏驕分明看到,龐牧在發現自己進來時,眼中結結實實的迸發出一種委屈和求生的渴望。

她自然不是鐵石心腸的人,哪裡舍得看他這般受苦?

於是果斷轉身去找廖無言說話。

“先生辛苦了。”又要處理公文,又要做監工,真是不容易。

廖無言笑的謙虛,示意她靠近火爐坐下說話,又誇張的歎了口氣,意有所指道:“無他,被逼無奈爾。”

龐牧:“……”

他忍了許久,索性苦笑一聲丟開手,“先生莫要挖苦了,我這不是已經在看了麼?上午若非孟徑庭來,隻怕此刻都完工了。”

廖無言哼了聲。

晏驕失笑,把兩隻手伸到火爐上方烤著,漸漸感到暖意重新遊走全身,“他來做什麼?莫非要辭官還鄉?”

“他倒是有這個意思,”龐牧冷笑道,“可天下哪裡有這麼便宜的事?他在此地作威作福魚肉百姓,欺上瞞下痛快了好幾年,如今眼看事發,就想拍拍屁股一走了之?”

龐牧當場就把孟徑庭給罵了個狗血淋頭,後者直接就跪下了,抖若篩糠,冷汗滾滾而下。

最初龐牧確實想過一道折子上去,請聖人將他貶去西北挖石頭,可轉念又一想,覺得此乃下策。

水至清則無魚,焉知走了一個孟徑庭,不會又來一個張徑庭、趙徑庭?再者還要重新磨合,少不得自己要費些心神盯著。若是得用倒還罷了,若是不中用……

不妥不妥。

這孟徑庭雖然貪婪,卻並非膽大包天之輩,且也確實有才華,隻是沒用對地方。

倒不如就將他留下,如今有了這一回警示,自己又在這裡,想必他也翻不出什麼浪花。

聽明白他的意思之後,孟徑庭真是如喪考妣,就差哭出來了。

這豈不是說,自己一輩子都要活在這位國公爺眼皮子底下?!

那,那銀子還能不能貪了?

不能貪贓枉法,啊不,不能得實惠的為官生涯還有什麼趣兒?

求您行行好吧,還不如直接砍頭給個痛快的。

不過龐牧也知該打一棍子給個甜棗,震懾夠了之後,又漫不經心的說,隻要他好生辦差,兢兢業業,自己也不是不能替他在聖人麵前美言幾句。朝廷素來有戴罪立功的規矩,屆時過往罪孽一筆勾銷不說,升官進爵也未嘗不可,光宗耀祖指日可待。

“你如今正值壯年,來日大有可為,何苦為了眼前一點蠅頭小利鬨得前途儘毀?為官一世,難不成你不想官拜一品,嘗嘗那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滋味兒?”

既然孟徑庭貪,那麼就誘之以利,不怕不上鉤。

果不其然,剛還滿臉絕望灰敗的孟徑庭一聽這個,雙眼灼灼有光,耳朵都豎起來了。

官拜一品?!

一人之下萬人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