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冷待(1 / 2)

晏行昱方才知道了這人的身份,卻一時間沒明白他的路數。

荊寒章看了看這人好像連喘息都費勁的病弱模樣,哼笑一聲,沒再多說,將簾子隨意一放,直接策馬而去。

來去如風。

隻留下晏行昱對著搖晃的車簾看了半天,不明所以。

片刻後,馬車到了相府。

晏行昱手中捏著阿滿買給他的一塊茯苓糕,天寒地凍,香味已經散去不少,卻沒什麼心思吃。

寒若寺的馬車搖搖晃晃入了相府,阿滿歡喜得不行,一路上眼睛都不夠用,看什麼都覺得新鮮。

靖國丞相,上佐天子,下統領百官,這等尊貴身份,阿滿本以為那丞相府邸必定奢靡無比,卻沒曾想隻有相府門口威風些,內宅比尋常富貴人家的宅子差不了多少。

大雪覆蓋滿院,舉目皚皚,反倒平添了幾分幽靜。

馬車進入相府後停下,晏行昱裹上厚厚的大氅,馬車後的雙門被打開,木製的輪椅從傾斜的木道上緩緩滑下,齒輪摩擦發出一串聲響。

相府的趙總管算是看著晏行昱長大的,瞧見他一身病骨支離,眼淚險些落下來。

“少爺……受苦了。”

晏行昱溫和地笑了笑:“不苦。”

“哪能不苦啊?”趙伯看著他慘白的臉,心疼得要命,“寒若寺那種地方往往都是僧人苦修之處,您當年那麼小,雙腿又傷著,老爺怎能因為那什麼批命就將您送去那種艱險的地方受苦,怎麼舍得啊?”

晏行昱見勸不住,隻好無奈地道:“我這不是回來了嗎。”

趙伯忙擦了擦眼淚:“是是是,回來就好,回來就好。我這就去稟報老爺……”

他話音剛落,旁側的長廊中剛好走過來一身錦衣的男人,正是丞相晏戟。

晏戟年過不惑,一身常年在朝堂中濡染的威嚴氣勢,不怒自威,讓人不敢直視。

晏行昱眼睛微亮,手撐著輪椅扶手,因為急切的動作讓肩上的大氅掉落一半——他穿了這麼厚,離了大氅,身子單薄得要命。

“爹。”

晏戟抬頭看了他一眼,眸光銳利,仿佛一柄出鞘的劍。

“回來了。”他神態漠然,隻是漠然一瞥便收回了視線,對著趙伯吩咐道,“將車輦上的折子送去書房。”

趙伯一愣,沒想到晏戟瞧見晏行昱竟然會這麼冷漠,一時間呆了一下。

晏戟行事雷厲風行,吩咐完後根本沒等回答,目不斜視地和晏行昱錯身而過,語氣冷然地留下一句。

“既回來了,就安分點。”

晏行昱五指猛地抓緊了扶手,指節一片泛白。

趙伯看到一旁的晏行昱小臉慘白,剛要壯著膽子說話,卻見晏行昱一頷首,訥訥道:“是,行昱記住了。”

晏戟疾步離開。

趙伯滿臉憂心地將晏行昱帶去了他當年的院子。

晏戟雖位高權重,但卻極為節儉,晏行昱離府十年,相府竟然沒變化多少。

偏院門扉雖然破落,但裡院卻收拾得井井有條,藥圃花圃用籬笆隔開,一旁還栽著兩顆桃樹,枝上綁著條條紅綢裹著凝成冰霜的白雪,仿佛冬日裡也盛開著花簇似的。

趙伯拎著燈將晏行昱迎進去,邊走邊小聲道:“現在朝中動蕩,幾個皇子折騰得滿城烏煙瘴氣,老爺整日都在忙朝事,並非故意冷待少爺的。”

晏行昱垂著眸,長長的羽睫輕輕一眨,遮擋住有些黯然的眸瞳。

是否是故意冷待,他心中清楚。

趙伯說完也覺得這個理由不通,乾笑了一聲:“老爺說少爺在寒若寺多年,定是喜靜,早早就讓我們將這院子收拾出來了,雖然偏僻但十分清幽。”

晏行昱沒說話。

“離主院遠些倒也好。”趙伯許久未見晏行昱了,喋喋不休個不停,“小公子這些年被夫人寵壞了,還是個孩子脾氣,前幾日不知在哪裡聽到了您的……閒話,唉。”

他沒說完,晏行昱卻也大概猜到了。

晏行昱離京那年,他弟弟晏為明也才三歲。

雖然當年很粘他,但十年過去,物是人非,不說晏為明如何,就連他也早已不記得那個弟弟長什麼模樣了。

他在外十年才歸京,再加上走時名聲不怎麼好,京都的人不知要說多少閒話。

晏為明還小,聽信了那些空穴來風的傳言對他產生惡感,倒也正常。

晏行昱並不在乎。

阿滿卻在一旁氣得臉頰鼓鼓。

他總算看出來了,他家公子的爹真不是個東西,兒子回來這般漠然也就罷了,還將嫡子打發到這種偏僻的住處。

這簡直是將對晏行昱的“不喜”擺在了明麵上,這若是傳出去,外麵的人還不知道要如何編排。

趙伯叮囑了一番,又記下院中幾個需要修葺的地方,留了幾個下人伺候。

晏行昱不習慣被這麼多人伺候,全都打發走了。

這麼一番折騰,已過了亥時。

好在晏戟隻是冷待,並未苛待他,這院子雖然偏僻,但該有的卻一樣不缺。

晏行昱收拾了一番,閉著眸靠在軟枕上撥弄佛珠,他墨發披肩,滿臉都是困倦之色,仿佛隨時都能睡去。

不知過了多久,他將佛珠撥動數圈,口中佛經也念完一遭,這才緩緩張開眼睛。

這是他這些年在寒若寺養成的習慣。

他自幼有些心疾,最忌心神激蕩,佛經能靜心。

窗外的雪飄落而下。

晏行昱病弱不便開窗,隻能從那窗欞的縫隙中瞧見那紛紛揚揚飄落的雪瓣。

他輕輕一抬手,不知什麼時候出現在角落裡的黑貓伸了個懶腰,身姿輕巧地跳到榻上,彆扭地蹭了那纖細的手指兩下。

晏行昱還帶著稚氣的臉上浮現一抹難得的笑意,指腹輕輕揉著黑貓的腦袋,左眼下的紅痣仿佛活了過來,鮮豔欲滴。

院中傳來一串腳步聲,晏行昱怔了一下,眉頭輕輕蹙起。

很快,阿滿推門而入,手中端著一碗黑乎乎的苦藥。

晏行昱熟稔地接過藥碗,輕輕嗅了一下:“換藥了?”

“嗯。”

晏行昱喝慣了藥,麵上沒什麼排斥,隻是空著的手卻幾乎將佛珠捏碎了。

他將藥一飲而儘。

阿滿收了藥碗,隨口道:“公子,方才我瞧見有人來偏院……”

“乖,彆說話。”晏行昱麵色溫和,微微垂眸,柔聲說,“先出去,我馬上就要生氣了。”

阿滿:“……”

每次吃藥,都苦到同自己置氣,他家公子也算是頭一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