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啪”的一聲脆響,又一個杯子碎掉了。司徒駱乾脆利落地走到亭子的闌乾旁,端起闌乾上的酒壇子,仰起頭,狂放不羈地對著酒壇子痛飲。喝完一口,酒壇子也被他砸了。
小廝們戰戰兢兢的,完全沒有了平時的嬉皮笑臉模樣。
“小九!人活著沒意思!”司徒駱怎麼喝都喝不醉,心情愈加煩悶,突然抬起拳頭,狠狠地砸向白色石桌,嘴唇抿得鐵緊。
司徒明淡淡地看著他二哥,聲音嘶啞地道:“二哥失之東隅,收之桑榆,何必介懷?”從今天清早開始,他的嗓音就變了,變得格外明顯。
司徒駱苦笑幾聲,一揮手,拂開了滿桌的菜肴,又是一陣“嘩啦啦”的響聲。
“我隻不過想有個人陪我說說知心話罷了!”司徒駱清清冷冷地看著自己手上那正在滲出紅色血珠的地方,淡淡地說道:“偏偏女子不合我的意。可是那些逢場作戲的戲子們又沒有一個是真心的!”
司徒明既不反駁,也不讚同,鎮定地放下酒杯。
不用主子吩咐,小廝們就連忙請大夫去了。
不遠處,隔著一排白樺樹,突然響起孩童的聲音。“哥哥,剛才钜哥兒故意在夫子背上畫了一個樹杈,很好玩!”
另一個聲音苦惱地說道:“夫子肯定會發現的,明天肯定又要處罰我們。”
前麵的聲音說道:“憑什麼每次钜哥兒做了壞事,夫子都要處罰我們所有人,我要去告狀!”
後麵的聲音又苦惱地說道:“钜哥兒很壞,我們不要理他。”
聲音漸行漸遠,漸漸地聽不清了,然後變成寂靜。
司徒駱的目光裡充滿了無奈,看向司徒明,搖著頭,苦笑著說道:“楷哥兒被養得像個嬌氣的小姑娘,而墨哥兒呢?比姑娘家還要膽怯!真真是百無一用的蠢婦!”最後一句話罵的是二少夫人。
司徒明目光比較黯然,沉靜地坐在那裡,語氣平平常常地說道:“等我從五台山回來了,我來教導墨哥兒。”
司徒駱卻隻是搖頭,搖擺著右手的食指,歎氣道:“江山易改,稟性難移!再怎麼教,都教不好!我就當我這一生是白活了!”
司徒明看著眼前這麼悲觀的二哥,心情也很是無奈。但是他知道,司徒駱並不需要他擔心,因為等一轉身,司徒駱就會沉迷進聲色犬馬的歡樂裡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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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下午,鐘未央深呼吸幾口氣,做好了心理準備,然後帶上丫鬟、婆子們,去瓊玉軒。有些事情是躲不掉的,她也不需要躲,就算出現最壞的結果,她也承受得起。
瓊玉軒。
鐘未央微笑著道:“二嫂。”
二少夫人隻是清冷地點點頭,並不說什麼。她心不在焉地坐著,後背靠在床頭,明明屋裡已經十分悶熱了,可是她還是覺得冷一樣,身上嚴嚴實實地裹著被子。不過,她的氣色已經恢複如常了,大概病已經好了。
鐘未央剛進來坐一會兒,身上就忍不住滲出了汗。
鐘未央偏過臉,看向白嬤嬤,關心地問道:“墨哥兒和楷哥兒頭上的傷怎麼樣了?”
白嬤嬤語氣刻板地答道:“有勞九少夫人記掛,已經不礙事了。”
鐘未央目光再次看向二少夫人,輕緩地問道:“二嫂想不想去外麵走走?”
二少夫人像沒聽見一樣,目光平視著前麵,不搭理鐘未央。
鐘未央也不多留,當即起身告辭,但臉上沒有不悅,依然平心靜氣的。
回到平蒙院,鐘未央沐浴一番,換了一身涼快的家常衣裳,上麵繡著銀杏樹葉的花樣,廣袖、薄衫。外麵的小丫鬟忽然稟報道:“秋橘來了!”
秋橘是五少夫人的丫鬟。
鐘未央端莊地坐在如意圓桌旁,麵前擺著一個甜白瓷小碗,她手執小勺,享用著冰鎮奶酪,目光靜靜地看向秋橘,等著她回話。
秋橘微笑道:“稟九少夫人,五少夫人讓我來傳沈婆子過去。五少夫人還特意交待,今天是審夜裡抓到的那兩個丫鬟的事,若是九少夫人感興趣,不妨去聽聽。”
鐘未央笑道:“你先帶沈婆子過去吧!我一會兒就來。”
“是。”秋橘恭敬地退了下去。
鐘未央去內室裡換上正式的衣裳,帶上恩姐兒,一起出了門,門口已經有肩輿在等著。
來到秋爽軒,她沒有意外地看到六少夫人也在。
六少夫人大著嗓門,嘟起嘴,眼睛裡明明白白地寫著嫉妒兩字,故作不悅地說道:“最討厭九弟妹!偏偏你穿什麼衣裳都好看!”
這明顯就是變相的誇讚。
鐘未央也不跟她客氣,愉快地帶恩姐兒坐下來,玩笑道:“下次,我穿一身灰不溜秋的衣裳來,六嫂保準就不會說好看了!反而要說,還不如我呢!”
六少夫人身後的尹嬤嬤連忙湊趣道:“灰衣裳顯老得很,像我這樣年紀的人才穿呢!九少夫人可不能穿!嗬嗬……”
“就是!就是!”六少夫人像個孩子似的,動作十分嬌俏,伸手來鐘未央的胳膊上掐了兩下。
恩姐兒氣呼呼的,突然伸出小手,去六少夫人手上打了兩下,大大的眸子瞪著六少夫人。
六少夫人瞪起她的狹長眼睛,做出威嚴的樣子,故意嚇唬恩姐兒。五少夫人一雙睡鳳眼裡流光溢彩,拋過來一個媚眼,示意六少夫人清閒一會兒,她高聲吩咐道:“把人帶進來!”氣勢上不怒而威。
屋裡跪著書墨、書硯,戰戰兢兢地站著沈婆子、朱五媳婦和那天巡夜的兩個婆子。書墨和書硯此時收拾得乾乾淨淨的,衣裳和頭發都整整齊齊,不再是一副邋遢、狼狽模樣。
五少夫人做事乾脆利落,最不喜歡拖泥帶水的,所以她一次性地就把相關聯的人都傳來了,免得中途要對質的時候,又要去等彆的什麼人來。
五少夫人那帶著紅寶石戒指的手突然拍了一下桌子,一聲令下:“老實交代,彆讓我一個個地問。”
兩個巡夜的婆子連忙說道:“奴婢們夜裡子時在花園裡,看到兩個黑影在躲躲藏藏的,就把人捉住了,就是這兩個丫鬟。”
這才剛剛開始,沈婆子的腿腳就抖得十分厲害,五少夫人和鐘未央都看在眼裡,不露聲色。
接下來,朱五媳婦說道:“二少夫人親自審問了她們,據她們交代,她們是聽信了沈婆子的話,夜裡去對月拜花,想長得花容月貌的!”她的手腳也有點抖,她猶豫了片刻,又說道:“還有,就是想去路上勾引幾位少爺。”
不用彆人吩咐,書墨和書硯當即喊冤道:“奴婢們真的隻是去拜花的,絕沒有其他見不得人的心思!是朱五婆子故意栽贓我們!”
五少夫人把嚴厲的目光看向朱五媳婦,此時無聲勝有聲。
朱五媳婦連忙也喊冤道:“冤枉啊!奴婢真是冤枉!絕沒有栽贓!是那兩丫鬟血口噴人。”
五少夫人悠閒地看著,並不說話。
風嬤嬤走上前來,對著朱五媳婦、書墨和書硯嗬斥道:“當著五少夫人的麵,你們還想吵架不成?在秋爽軒裡,凡是丫鬟吵嘴的,先各掌嘴十下!你們最好記著!”
“是是是……”朱五媳婦唯唯諾諾,絲毫沒有了在瓊玉軒時的威風勁。可謂此一時,彼一時。
風嬤嬤板著張臉,繼續發話道:“沈婆子,你可承認?”
沈婆子嚇得膝蓋一軟,連忙跪了下來,嘴唇發烏,哆哆嗦嗦的,說道:“不關奴婢的事!真不關奴婢的事。九少夫人……”
鐘未央把恩姐兒摟在懷裡,觀察著小家夥的表情。難得的是,恩姐兒沒有害怕,還淡定地和鐘未央對視了幾眼。鐘未央笑著摸摸她的耳朵,鼓勵她。
至於沈婆子,鐘未央此時看向她的目光比較清冷。鐘未央不喜歡神神鬼鬼的婆子,這樣的人容易惹是生非、招惹麻煩。
風嬤嬤又發話道:“書墨、書硯,你們說!是不是沈婆子?”
“是!是!就是她!平時她還給府裡的丫鬟看手相,彆人都說她看得很準,所以我們才相信她的,還每人給了她一兩銀子做訂金,說好了,要是法子有用,我們就要付給她一百兩銀子。”書墨和書硯哭哭啼啼的,哭得眼睛通紅,後悔不已。
風嬤嬤嗬斥道:“彆哭哭啼啼的!不要弄臟了這地!沈婆子,是不是你?”
沈婆子仍舊搖手,死不承認:“不是,真不是!”
遇上這樣嘴硬的情況,事情就變得無聊了。六少夫人忍不住用絲帕掩住口,打了個嗬欠。
鐘未央輕聲問清江:“你知道沈婆子給彆人看手相的事嗎?”
清江表情稍顯忐忑,眸子睜得大大的,滿是真誠,悄聲答道:“知道。她還幫我看過,但是她並沒有收銀子。我以為隻是鬨著玩,就沒有當真。”
看手相確實是很普通的事情,鐘未央也知道什麼生命線、愛情線、事業線之類的,她朝清江輕輕點一下頭。清江默默地鬆了一口氣。
風嬤嬤也感到為難起來,把目光看向五少夫人,等著五少夫人發話。如果沈婆子隻是普通婆子,此時她又嘴硬,大不了就打板子,打到她招認為止,偏偏她是九少夫人院子裡的婆子,五少夫人要給九少夫人留幾分麵子,所以此時事情有點難辦了。
五少夫人目光坦然地看向鐘未央,麵帶笑容,爽快地問道:“九弟妹,你介不介意我把你院子裡的婆子都找來問問?”
鐘未央麵帶微笑,爽快地道:“既然要問,就把事情問得一清二楚吧!”她也正好可以借此機會,把院子裡原來的婆子們都看清楚些,然後把不合心意的人清理出去。看家護院這種活,還是交給老實的人更可靠些,這樣,她也才能放心。平時不能無緣無故地清理丫鬟、婆子,總要彆人犯錯了,才有理由懲罰,這次倒是個好機會,可以借題發揮。
除了趙嬤嬤和孫嬤嬤以外,平蒙院裡還有八個婆子!
過了一會兒,人就到齊了!
依然不用五少夫人或是鐘未央問話,由風嬤嬤負責審問。
被風嬤嬤一嚇唬,婆子們就提心吊膽,她們最怕動真格的!生怕自己擔責任,於是七嘴八舌的,把芝麻綠豆大的小事都倒了出來,不一會兒,事情就漸漸明朗了!
原來,沈婆子還有一個跟她長得一模一樣的雙胞胎妹子!上次鐘未央問她的時候,她雖然承認了自己有個妹子,但並未老實交代,她那妹子跟她長得十分相似的事情!
沒一會兒,新的證人又到場了!正是沈婆子的妹子。
沈婆子見了棺材才掉淚,老實說道:“奴婢的妹子有時候會替我當差,但是我真的沒有收彆人的銀子。”
見她哭得眼睛通紅的,鐘未央並沒有同情她,反而有些慶幸。幸好這件事情現在被揭露出來了,不然自己院門口守門的婆子裡竟然還有真假的問題!倒是個不小的隱患!
五少夫人當即遞給鐘未央一個“你放心”的眼神,轉過臉後,威嚴之氣蓄勢待發,高聲吩咐道:“去把管家叫來!咱們府裡頭有兩個長得一模一樣的人,管家竟然還敢把人送去九弟妹的院門口守門!他是怎麼當差的?”
麻煩就像滾雪球一樣,越滾越大!受牽連的人越來越多!
任由五少夫人吩咐,鐘未央不乾涉、不插話。
……
生活就像一場戲,看戲看久了,人也會覺得無聊。
事情鬨到最後,情節還真像編故事一樣的。原來管家分派差事之前,交代了沈婆子的妹子要把眉毛剃掉一半,這樣兩人正好就可以區分開了,但是後來管家事情多,就忘了這回事,而沈婆子的妹子也偷了懶,剃了兩回眉毛後,她就懶得剃了,正好可以經常跟沈婆子互相幫忙,頂替對方去當差。這事瞞上不瞞下,其他婆子裡有的人發現了這事,但也不說出來。
五少夫人辦事雷厲風行,很有管家夫人的氣魄,當即就罰了管家半年的例錢!一點也沒有手下留情!這一招,可謂是敲山震虎!她先把管家降服了,看看府裡頭還有沒有大膽的奴才敢不用心當差!
就在滿屋子的奴才都發抖的時候,恩姐兒突然把兩隻小手合在一起,拍了拍,抿著嘴巴笑。
鐘未央雖然驚訝,但並沒有當眾說出來,而六少夫人卻是眼睛一亮,大驚小怪地喊道:“恩姐兒,你以為是在看戲呢!”她說完後,就用帕子掩著嘴大笑,笑得腰都彎了,原本她無聊得都快要瞌睡了,沒想到恩姐兒小家夥竟然這麼有趣!
見滿屋子的人都在看自己,恩姐兒連忙把臉埋進鐘未央懷裡,小手緊緊地抓住鐘未央的衣裳,心裡還是有點害怕。
鐘未央把手放在恩姐兒小小的背上,輕輕地拍了拍,安撫她。她也很疑惑,她隻帶恩姐兒看過孔雀舞,並未帶小家夥去看過戲啊。
繞過這道小插曲,五少夫人又接著處罰了沈婆子、沈婆子的妹子,以及書墨和書硯,至於朱五媳婦是否栽贓的事,她懶得親自審了,讓風嬤嬤把人都帶下去。
等閒雜人等都散去了,五少夫人也頗有興致地來逗恩姐兒玩:“恩姐兒剛才拍手做什麼?九弟妹,是你教的嗎?”她挑起眉毛,笑著朝鐘未央眨眨眼。
鐘未央臉上泛著粉色的紅暈,白裡透紅,像桃花的花瓣,眉眼彎彎的,笑道:“我也不知道。孫嬤嬤,恩姐兒以前看過小戲嗎?”
孫嬤嬤笑著答道:“是序哥兒帶恩姐兒去看的。”
“難怪這麼有趣!”六少夫人伸出白胖的手,在恩姐兒臉頰上輕輕地刮了一下,把那一雙狹長的眼睛笑得隻剩下一條縫了,顯得喜不自禁。
鐘未央笑得眼睛又彎了彎,摸摸恩姐兒的小耳朵。
原本那像烏雲一般煩悶的氣氛,此時變得像出了彩虹一般的歡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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