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前夕(2 / 2)

腦海裡突然出現一道懶洋洋的聲音,一消失就是一月的赤燼絲毫不覺得把爛攤子丟給沈忘州有多像黑心老板,靈識稍稍外放,語氣頗感興趣地和他討論。

“善於幻術的狐妖?孤沉睡萬年,小桃樹身邊果然又換了人。”

沈忘州精準地捕捉到問題:“鮫人的尾巴長什麼模樣?冒牌貨是桃樹身邊的人?”

赤燼非常驚訝:“他尾巴長什麼模樣,孤怎麼知道?孤又不與他成親。”

沈忘州比他詫異:“……什麼成親?你不是出生那一刻就認識他嗎,你的尾巴我都看過,他的尾巴你沒見過?你們倆是真不熟還是裝不熟?”

“孤倒寧願與他不熟!”赤燼一副孤好後悔的語氣,“那鮫與我們不同,誕生之日起便一直以人形出現,三界內除他自己,無人見過他的尾巴。”

沈忘州回想,總覺得他在夢裡摸到見到過一條漂亮的魚尾,甚至還能記得魚尾將他圈起來時的力量……卻如何都想不起樣子來了。

赤燼悠哉補充:“他同孤說過,隻有與他結下一生一世一雙人情緣的愛侶,才可以見到他的尾巴,與他水|□□融,日夜歡好,陰陽相——”

“咳——咳咳——!”沈忘州簡直聽不得了,“停——停!不用說了,我知道了!”

妖族對愛侶忠誠專一的同時,他們對待性|事也格外開放,用詞讓沈忘州大為震撼,心神俱震時險些守不住陣法。

偏在此時,司溟語氣擔心地傳音:“師兄耳朵為何紅了,是不是陣法有異?”

沈忘州深吸口氣壓下耳朵上的燥熱,搖搖頭表示沒事,卻難免憶起和鮫人曾有過的親昵。

他迅速換了個話題問赤燼:“外麵的假鮫人是一隻狐妖幻化的?”

赤燼身為妖皇,一眼便看出外麵那東西的原形:“是一隻萬年修行的白狐。從前驚穢身邊的護法裡沒有狐狸,許是被那鮫給宰了,和萬年前一樣,換了不知道多少次。”

沈忘州沉聲問:“那狐狸也是留魂期?”

當初在絆殄邸遇到的桃花妖檀魍,也是桃樹驚穢身邊的大妖,實力遠在出竅期的霖澤真仙之上,如果鮫人沒及時趕來,他怕是早就交代了。

赤燼語氣悠悠地肯定:“是留魂期,小師兄不用擔心,這樣的留魂期,還有一隻。”

沈忘州:“……”真是謝謝提醒。

宗門外的漩渦漸漸縮小,形成與修者對峙的陣勢,氣勢上卻完全壓過這邊。

狐妖假扮的“鮫人”開口連聲音也不像,矯揉造作地拉長尾音,要求修者們放棄抵抗,將水靈根的修者交出供他修煉,他就放過其餘人。

這話聽著像笑話,劊子手殺人前留下一絲希望的戲弄,但還真有人要信。

陣位修者心念不穩,陣勢陡然浮動,若不是鎮守關鍵方位的都是鮫嶽仙宗的人,怕是這一下就能讓外麵的狐狸鑽了空子。

沈忘州揚手喚出一道靈力,護住身後搖搖欲墜的司溟。

這種時候隻有拚死一搏,外麵假鮫人的話一句都不能信,信了就是個死。

單係水靈根的幽水宗宗主用靈力厲聲傳音,譴責動搖的修者:“外麵是虐殺我仙門無數修者的上古凶神鮫人!他若存心放過,又怎會亂造殺孽,諸位如聽信他的話,要如何對得起死去的同門!”

有其他靈根的修者在生死麵前動搖:“幽宗主,我們就算能用禁術抵擋一時,也抵抗不了一世!如今修真界有難,那些……那些水靈根的同門,應當顧全大局,獻祭自身,才不枉為正義之士!”

一番話說得除了水靈根外的人同時動容,昧著良心大聲附和,一張張麵孔正義凜然,大肆譴責水靈根的修者們“不顧全大局”、“沒有犧牲的覺悟”、“道貌岸然之輩”。

幽宗主一直秉持“人不為己天誅地滅”,此前借各種正義之詞明裡暗裡汙蔑鮫嶽仙宗時,怕是想不到今日會因為自己是“水靈根”而被逼到這步田地。

一個須發皆白的老者臉色不滿地開口,指責他:“幽宗主向來自稱仁義,此次決定關乎修真界的安危,當舍小家保大家才是!”

幽崇臉色難看,看向身側,眼神帶著不甘心的狡詐,要笑不笑道:“幾位長老說的在理,不過,在場的水靈根不止我一人——”

他頓了一下,掩去眼底的陰狠,麵露難色:“霖澤真仙,您貴為仙首,同是水靈根,您以為,我們應當如何?”

修者修煉到出竅期,經曆的困難數不勝數,已然是修真界獨一無二的珍貴存在,他不信霖澤真仙這個老東西不貪生怕死。

沈忘州望向陣眼處的霖澤真仙,神情淡定。

鮫嶽仙宗可不是話本裡一根筋到回回做替罪羊的名門正派,師父的教誨哪次不是讓他們能不吃虧就不吃……他們一群小狐狸上麵必然有隻老狐狸諄諄教誨。

霖澤真仙就是那隻老狐狸。

“攸關性命,本無人能替代決定,但幽宗主既然問了,本仙首自當做出表率。”

霖澤真仙拂袖而立,麵對隨時可取他性命的離魂期大妖,依舊一派雲淡風輕。

捋了捋長須,一派仙風道骨地笑道:“我願保在場修者,獻祭自己。”

在場的水靈根修者臉色具是一白,其餘人麵露喜色。

幽崇險些瞪出眼珠,口不擇言道:“你瘋了!”

霖澤真仙沒有看他,隻從容地對著在場修者道:“各位,有一言我實該提醒,鮫人的話無從考證,若我離開,法陣必定出現破綻,到時在場各位人為刀俎我為魚肉,可連討價還價的資格都沒了。”

霖澤真仙笑得坦然:“諸位三思。”

霖澤真仙若離開,陣法沒了陣眼,不僅會出現破綻,更會直接碎裂。同理,其他水靈根修者同時離開,也是一樣的效果。

陣法破裂,外麵的妖族如果想開開胃,他們定然是打不過的。

一番話將躁動的人群安撫到沉默,陣法的不穩之處也都恢複了穩定。

陣外的人卻等不了了。

沈忘州看見那隻狐狸化形成的鮫人漸漸在漩渦中心現出真身,樣子有點兒……不是他讀過童話裡那般人身魚尾,美麗誘惑的生物。

而是……連身體和臉,都長滿了銀色的鱗片,比他見過的妖族都醜的東西。

魚不魚人不人的!

沈忘州看了一眼就挪開了視線,不可思議地瞪著天。

到底是什麼樣的想象力,能把上古神明的化形想象成那個德行!

他都開始慶幸鮫人離開了,不然看見這個場麵,大概得動手。

這都什麼妖魔鬼怪!

沈忘州正想著,手指忽然被圈住,耳側傳來語氣不滿的抱怨:“師兄,這個假的好醜。”

沈忘州下意識附和:“醜得不忍直視,明明那麼漂亮一條鮫……”

他頓了頓,回頭看向不知何時站在他身旁的司溟,眼睛睜大,片刻,驚詫到低嗬:“我不是不讓你靠近嗎?!我這裡是陣位,等會兒會抽乾你的靈力,你身體——”怎麼受得住!

握住指尖的手得寸進尺地圈住他整根手指,司溟眼睫低垂,委屈吃醋道:“我隻是想陪著師兄,外麵那個醜東西一直盯著師兄呢。”

沈忘州自己身處什麼險境都不怕,但是司溟不同,司溟就是他的軟肋。

禁術之所以是禁術,就是會對施法者造成不可彌補的損害,而且是強製性的。

沈忘州身上不知道帶了多少保命的東西,不說兩人之間身體素質的天差地彆,單單炎祈靈的強大自愈力就是司溟比不了的。

沈忘州要被司溟氣死了,又氣又急,天靈蓋快掀起來了!

他一邊從百寶囊內搜刮所有可以保護他的東西,一邊咬牙道:“他哪看我了,我臉上又沒有花!你要是出事了,我也不用活了!”

那邊假鮫人的動靜將所有修者的視線都引了去,暫時沒人注意到這邊的動靜,隻有一雙眼睛,越過人群,情緒複雜地緊緊盯著。

沈忘州沒能發現,司溟卻故意側身,擋住了對方的視線,眾目睽睽之下牽住了沈忘州的手。

“師兄,不要生我氣,我體質特殊,不會有事的。”

沈忘州將保命法器一樣一樣地疊在司溟身上,連假鮫人說的“猶豫太久了,我幫幫你們吧”都沒心思聽。

“再特殊我也不想賭!”他握緊司溟的手,忽地想到什麼,精神稍稍鬆懈,耳語道:“將你體內的靈力交給我控製。”

司溟眸光微動,更加靠近他身邊,輕聲道:“師兄?”

沈忘州沒有時間好好訓他,利用司溟體內的奴蠱控製住他的靈力,與自己的心脈連在一起。

奴兒與主人自然是同心的,他現在隻能期望可以騙過這上古禁術,將反噬引到他自己身上。

與此同時,法陣遭遇了假鮫人的第一次襲擊。

那隻白狐也是水係靈力,扮演起鮫人來毫無負擔,留魂期的大妖臨近於修者飛升前的實力,隻一擊,就消耗了陣內凝聚的所有靈力。

對方似乎準備下死手,第二擊沒有間隙的襲來。

沈忘州體內的靈力瞬間抽空,同時心尖奴蠱變得滾燙,像一叢燃燒的火焰灼燙著心臟,企圖再從他身體裡榨出氣血彌補司溟的那份。

心臟一收一縮間,一股淺藍色的靈力隨著陣法的反噬出現,繾綣親昵地盤桓在沈忘州心臟處,輕飄飄就將反噬的力量絞殺個一乾二淨,而後深藏功與名地悄然消散。

一切都發生在轉瞬之間,沈忘州隻顧得上看司溟有沒有事,對自己的身體變化絲毫沒注意。

“我們撐不住的!”不知有誰喊了出來,嗓音淒厲哭嚎,“水靈根的不出去,我們都會死在這兒!都會死!”

這句話像落入水麵的雨,砸出無數個平複不下的漣漪。

“霖澤真仙,你若還有救世的心,就帶著所有水靈根自戕於宗外!我們會給你們載入修真史書,後人也會記得你們的!”

“水靈根的就該出去!我們撐不到反擊的那一刻了!你們快去死!”

“你們還想害死所有人嗎?!”

在生死麵前,一切體麵都被弱化成原形畢露的醜陋,假鮫人似乎就等著這一刻呢,忽然收了手,在外麵津津有味地看著一群螻蟻自相殘殺。

有人瘋癲到開始提劍意圖重創身邊的水靈根,丟出陣法。

一個人開了頭,另一些人趁亂動手,原本可以堅持到反擊那一刻,陡然間變得一發不可收拾。

沈忘州幾人收到霖澤真仙的傳音,開始“拉架”,這群修者下起死手來堪比妖族,沈忘州在不出陣的情形下,隻能用靈力勸阻。

可靈力此刻是最寶貴的,應該用在陣法裡!

就算這樣,依舊連續有兩人因為試圖殘害同門,意外失手反而被撞出去,落在宗門外。

外麵的妖族仿佛見了血腥的野狗,一擁而上,吞咽咀嚼聲和慘叫聲此起彼伏。

司溟始終緊緊牽著沈忘州的手,被他護在身後,偶爾小聲喊出兩句不太真情實感的,甚至隱有笑意的“好可怕呀”,讓沈忘州恍惚覺得自己牽的是鮫人。

“精彩精彩,人族的好戲,果然精彩。”假鮫人在外麵拍手稱讚,那張醜陋的臉笑得咧開嘴巴,沈忘州看得額角直跳。

假鮫人一動,修者們就不敢動了,維持著衝殺的滑稽動作,驚疑不定地看向他。

沈忘州也停了下來,他也想知道,假貨還有什麼目的。

他視線剛挪過去一點,手心就被司溟捏了一下,很是酸味地說:“師兄不要看他,他惦記師兄呢。”

沈忘州不知他從何處得來的結論,一邊將人按住牢牢保護在身後,一邊自顧自地看向那假貨。

真的對上了一雙挑|逗誘惑的狐狸眼。

眼底情意綿綿,癡心不已,好似要與他共訴衷情。

沈忘州被對方的幻術晃了一瞬,因為那張臉惡心得險些吐出來,額頭赤燼契印一疼,立刻醒了過來。

就聽假鮫人笑道:“殺了一個叫‘沈忘州’的修者,我便放了你們。”

情你大爺的意綿綿!

沈忘州抱緊司溟,隻覺得一道道陰狠毒辣的殺意襲來,他好像身處殺陣,而不是守陣。

一句句譴責的對象從“水靈根”這個寬泛的目標,具體到了“沈忘州”這個人,除了鮫嶽仙宗外,“獻祭沈忘州”的提議得到了全部認可。

襲焱劍刃發出殺意十足的嗡鳴,沈忘州握緊劍柄,直麵著一張張醜陋的麵孔。

淡定地想。

小鳳凰的計劃裡,還有順手除掉他拿到赤燼妖丹這一條麼。

“用‘除異’陣勢驅逐沈忘州!快!”不知誰喊了一句。

“除異”,是防止陣內有陣位被侵蝕,需要超三分之二的陣位共同發起,將鎖定在陣位上的修者驅逐的陣勢。

這人話音剛落,沈忘州就看見自己腳下的陣位變紅了!

一群蠢貨,他身處正東陣位,他若是離開,法陣晃動的間隙萬一留魂期大妖侵蝕進入,苟延殘喘的機會都不給他們留!

麵目猙獰的修者們一麵關注外麵的“鮫人”,一麵還在提防陣內的霖澤真仙。

可霖澤真仙比他們所有人都淡然,依舊是那副不甚在意仙風道骨的態度,好似要殺的不是他的親傳弟子。

與此同時,所有鮫嶽仙宗弟子都收到了宗主的傳音。

“忘州無礙”。

誰來了都不會有礙的。

霖澤真仙看向沈忘州身後躲貓貓似的藏著,聞言真情實感紅了眼眶,被哄著說沒事的少年,無奈扶額。

尊上在,就算是鳳凰帝尊親至,也彆想傷到忘州半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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