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運無情的捉弄之下,一家三口分散在時間迷宮各個角落,直至死亡也永遠無法重逢…
北之玄武,東家蒼龍,南方朱雀…
…………
猛地睜開眼睛,大腦一刹那便開始運轉。
第一眼,道伯曼看見鉛灰的天空,烏壓壓的雲層很低,快壓到頭頂一樣,接著才是呼嘯的風聲,冰冷冷的黏膩,海水的腥味。
天空劃破一道閃電,挾著隆隆雷聲以萬鈞之勢劈亮整個天幕。
咫尺間掀起驚濤駭浪,海潮高達數米卻沒有上下顛簸的感覺,平靜到詭異。
怔忡片刻,視線慢慢滑過附近橫七豎八躺倒的海軍將官們,先遣部隊所有人安然無恙,科學部小丫頭也在邊上,薩卡斯基…躺在遠些的位置,似乎同樣昏迷不醒。
隻有安娜夫人不知去向。
眼神跳了跳,道伯曼的注意力最後定在…不該出現的奇怪生物上。
鬼族守護獸,長長鬃毛在海風裡輕輕浮動,聽到動靜,它回過頭,額頭那支獨角滲著血,一道獰惡傷痕橫過麵部,幾乎深刻見骨。
上下打量幾眼,道伯曼隨後恍悟,先前安娜夫人指尖滴落的血究竟從何而來,是鬼麵獸,帶著黑霧闖入門後,錯身而過的瞬間,安娜夫人殺傷了它。
從傷痕位置來看,鬼麵獸的角險些叫安娜夫人折斷,若不是桐生高雄驟然出手相助,鬼族守護獸怕是當時就要命喪當場。
而安娜夫人消失了,或許是情勢危急,島嶼崩潰瞬間,那人隻來得及護住所有人,她自己卻留在門的另一邊。
想到此處,道伯曼眯了眯眼睛,不得不說,鬼麵獸的行徑著實古怪。
他們這些人乘在一股灰色霧氣裡,象潮汐,又和海水格格不入,僅僅是飄浮在浪尖,任憑咫尺間颶風海嘯,霧氣凝結的海流靜謐淌向遠處。
說起來,安娜夫人撕裂空間轉移所有人,鬼麵獸忽然闖入,說是敵對吧它此時倒是保護他們的樣子,說是友善吧…又想當然不是那回事。
…………
半驚半疑中,道伯曼聽見鬼麵獸的聲音,音色緩和,不帶任何情緒,也沒有敵意,‘真奇怪,你居然這麼快能醒來。’
眉骨微微一跳,等他看過去,視線就對上一雙平靜如同深井的眼瞳,‘那些是鬼族的記憶。’
“哦?”不置可否的應了聲,接著盤膝而坐,看似毫不設防,實際上,道伯曼在幾息間已經調整狀態,這生物稍有異動,他會瞬間擰斷它的脖子…
想了想,又哼了聲,他用聊天一樣的語氣開口說道,“為什麼救我們?我醒來之前,你可以帶走科學部的丫頭,順便輕易殺死所有人。”
這個問題困擾了道伯曼很一段時間。
從安娜夫人第一次出手,那時候起,鬼麵獸就變得奇怪,甚至桐生高雄也…那個黑發異種能攪得馬林弗德雞犬不寧,輕而易舉擄走科學部的小鬼,鬼族口中的‘女王’。
出航之前,道伯曼他們認定會遭遇惡戰,海軍的目的除了摧毀異種盤踞地還要營救娜娜,甚至,兩個目的相衝突之時,需要放棄作戰計劃,不惜代價救回科學部的小鬼。
誰知道最後的發展峰回路轉。
安娜夫人出乎意料的強悍是一件,桐生高雄後來幾乎放棄又是一件。
雖然不曾明言,道伯曼哪裡看不出來,情勢天翻地覆,歸根結底原因出在那夫人身上,得知她才是覺醒的女王那一刻起,桐生高雄和鬼麵獸的表現就變得古怪。
簡直束手待斃一樣。
明明是敵人來著,一直宣稱安娜和娜娜的家族血脈是複興鬼族,行為偏執到瘋狂的黑發異種,毫無理由的放棄一切。
守護獸更是一再幫助人類…實在是太奇怪了。
…………
‘為什麼救你們?’鬼麵獸的聲音聽起來象是歎息,沉默片刻複又說道,‘因為是女王的意誌,覺醒的蒼龍,她的意誌我無法反抗。’
‘你看過壁畫,但你不知道,最後的部分。’
‘我們千萬年守護的聖地早已經名存實亡。’
聞言,道伯曼微微一驚,盯了鬼麵獸一眼,到底沒有打斷它,壁畫‘最後的部分’指的是通道儘頭被黑色塗料毀掉那幾幅吧?
鬼族的聖地…
象是知道他心裡想著什麼,鬼麵獸很快接下去說道,‘算上這次,羅暄女王是第二次蘇醒…’
令人錯愕的開端,之後,它偏過頭,靜靜看著海麵,語氣低沉幾分,甚至帶出幾許唏噓:
‘鬼族滅亡之初,羅暄留下一縷頭發,她的丈夫高雄自願讓朱雀砍下他的頭顱,為的是守護有朝一日重生的羅暄。’
‘幾千年前,重生的羅暄遇到當時西家白虎,原本是天敵的蒼龍和白虎居然相愛…’
守護鬼族聖地的生物,低沉柔和的音色,平平淡淡敘說————糾纏幾千年的往事,最後的結局在它口中娓娓道來。
…………
蒼龍放棄複興鬼族,女王選擇站在人類那一邊,放棄至高無上地位,放棄漫長生命,和她的愛人象普通人那樣短短幾十年時間就老去,最後死亡。
玄武則選擇封閉聖地,守著三萬沉眠的鬼族,等待某一天族群重新蘇醒,當年付出一切的男人,最後身邊隻剩下…同樣重生的女兒,計都,末代女王曾經的孩子。
黑暗地下不見天日,更無法計算時間。
同樣醒著的還有鬼麵獸,它的職責是守護聖地,它沒有人類感情,無法知道那是怎麼可怕的一種孤獨,隻是無法計算的漫長時間裡…它一樣疲憊不堪。
鬼族沒有重新蘇醒,一場預計之外的災難突如其來降臨,首先消亡的是孩童,接著是體力稍弱的女性,一批一批族人睡夢中死去,活下來的倉惶逃離東家聖地,在高雄的帶領下進入南方聖地。
那是一場席卷整個世界的災難,即使是鬼族也沒有幸免,三萬族人餘下不到千名。
桐生緋子死在逃亡途中,為了保護鬼族幼童,曾經驕縱又高傲的繼承人最後關頭選擇履行女王的責任,保護族人,即使付出性命。
那之後…桐生高雄就發了瘋。
殘餘族人暫時避入朱雀聖地,看似平靜的玄武,失去妻子失去女兒的男人,終於慢慢的被悔恨吞沒理智。
鬼麵獸象一個事不關己的旁觀者,隻是看著,無法伸出援手。
南方聖地還在,鬼族也尚未滅絕,朱雀聖地是僅存的鬼族避世之所,逃離災難的族人苟延殘喘,桐生高雄和鬼麵獸,它和他都責任未了,隻是很多東西變得不可收拾。
自願接受朱雀的刑罰,隻有一顆頭顱永生不死的高雄,無法象族人那樣長眠,孤零零遊蕩在迷宮深處,日複一日年複一年,他在寂寞中一筆一畫描繪鬼族往事。
悲傷的喜悅的痛苦的幸福的,全部刻畫在冷硬的岩石壁上。
又過了幾百年,餘下的族人也所剩無幾,即使用儘方法,也抵不過時間侵蝕,鬼族自詡世界統治者,實際上也會老死,不過是比人類活得久,千百年壽命…
除了桐生高雄,曾經的北方玄武,真正不老不死。
隻不過…他是幻影,真實的存在僅僅是一顆頭顱。
所謂‘永生’,是極可怕的懲罰。
桐生高雄什麼也做不到,不老不死又如何?他在意的每一樣東西,都被時間慢慢奪走,那種痛苦勝過世上任何一種懲罰。
並且,看不到儘頭。
大概…最初選擇忤逆世界毀滅鬼族意誌那一刻開始,命運就一點一點在懲罰北方玄武。
發了瘋的桐生高雄又一次選擇與世界為敵,他離開聖地,開始尋找…桐生蒼子的後代。
幾千年前,蒼龍與白虎或許留下的血脈,即使稀薄到可憐,鬼族基因也始終不會消失,桐生高雄試圖借助秘術重新喚起蒼龍的力量。
因為鬼族族群又一次到了滅亡關頭。
千百年前那場大災難裡,東家聖地毀於火山噴發,那裡鬼族繁衍之地,離開那裡,鬼族早已經無法誕育新生兒。
或許是…最後的瘋狂吧?
桐生高雄找到蒼龍的後代。
一切就此開始。
…………
“果然是瘋子。”道伯曼嘖了聲,冷冷的做出結論,安娜夫人的家族血脈…幾千年的時間,就算是鬼族基因也早該稀薄到可以忽略,黑發異種還真是…瘋子!
‘是瘋子,我們承認,可是…’鬼麵獸波瀾不驚的回答道,‘蒼龍的家族有冷血傳統,或許是當年西家畏懼羅暄的血脈傳承。’
‘那個家族代代都會殺死剛出生的女嬰。’
停頓片刻,它又輕聲往下說道,‘幾代之前開始,高雄殺掉蒼龍一係每一代的男孩子,逼得那些父母不得不讓女孩子活下來。’
‘蒼龍一係後代出生率很低,原因出在鬼族基因,孕婦沒有在聖地生產,嬰兒十之八/九會夭折,原本就很難存活,女孩子才出生卻會被殺死。’
‘說瘋狂,千百年來扼死親生孩子的父母,也是冷血瘋子。’
“你們是在為自己的行為狡辯嗎?”眉心顰緊,道伯曼盯著鬼麵獸,眼中有獰色一閃即逝,“這是理由?保護女嬰,殺死她們的兄弟?”
“桐生高雄為的是複生鬼族女王,彆用冠冕堂皇的借口掩飾惡行。”
‘不是複生女王,隻是想再見她一麵。’那生物象是沒在意他的嗬斥,音色裡浮出幾絲悲憫,‘或者,死在她手上。’
愣了愣,想了想,道伯曼眼神微微一跳,“蒼龍覺醒,千年的願望快實現了,你之前說的…”竟然是這種意思嗎?
‘是啊~’它終於轉過頭,象是重傷耗儘力氣,黑水晶一樣的眼睛光芒漸漸黯淡,‘島嶼毀了,最後一處聖地消失,那裡是南方朱雀避世之所。’
‘高雄…就在地底深處。’
‘這一次,他終於能夠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