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色欲(1 / 2)

[仙流]蘭艾同焚 盧一匹 3087 字 6個月前

我問過護士大沢,“每間病房麵積可都一樣大?”

“每間病房當然都一樣大,”女護士相當肯定地將輸液管針頭插入父親石灰石色的手背,“八坪!片山桑,不痛哦!一坪不多,一坪不少。”

可隔壁病房,似乎遠比父親這一間寬綽。

牆漆倒同樣是龍膽藍色,頭尾可調節的白色病床同樣處於房間中央,病床左右兩側,各有一隻柚木色邊櫃,靠窗是一列同色儲物櫃,電視櫃和一台帶錄像機功能的東芝牌電視機立在病床的正對麵。電視均打開著,同樣在重播著前一天的晚間消息,神色凝重的女主播,正宣稱往年通常12月初就從西伯利亞飛來野鳥公園越冬的黑臉琵鷺,今年不知何故臨近新年仍一隻未到。“鳥們都上哪兒去了呢?”病床上的病人,同樣都合眼睡著,並未傾聽那絮絮叨叨的城市新聞,病床後牆上的原木畫框中,掛著一模一樣的《瑪尼菲卡特的聖母》複製品,那畫中垂首的聖母和仰頭的聖子,倒仿佛對寒冬的鳥們頗感悲觀。

男孩穿一件黑色薄款針織毛衣,藍牛仔褲,正站在病房的窗台旁,將一條薄荷綠色毛巾晾曬到可折疊衣架上去,衣架大約是自備的,其上已晾滿衣物:煙灰色棉質保暖內衣,同色保暖褲,鮭魚橙色印福字花紋枕巾,玫瑰紅毛織圍脖——幾乎像一棵聖誕樹。我意識到,聖誕節已過去了六天。我已假模假式地站在父親的病房門邊,窺視了那孩子近一周。噯,一周,夠我讀完一本1000多頁的《日本史》了。

固然,《日本史》“德川政權”一章裡並沒有誰晾曬衣服,“明治維新”一章裡也絕沒有男孩低頭時能煽動政變的睫毛。男孩的晾曬動作仍不嫻熟——距離乾洗店員工仍有差距,但每一天都比前一天嫻熟,不論小件的毛巾、襪子,大件的長褲、外套,他都一絲不苟地完成晾曬動作,偶爾調整、挪移角度,像那類在操練指揮棒的新人,在參考頭腦中阿圖羅·托斯卡尼尼的宗師級指揮動作。

接下來是廚師時間。我在心裡暗自播報。如我所料,男孩轉過身,走向房間靠門的一列簡易料理台。今天想必是麵條。我依然暗暗揣測。男孩安排他和老人的晚餐食譜,嚴格遵循水餃、麵條、湯泡飯三日一輪。男孩插上電磁爐插座,從底櫃找出一隻長柄圓底小湯鍋,從一側的牛皮紙購物袋中,他果然拿出了兩袋印著“柴田製麵所”的素拉麵,隨即,又翻出了一盒雞蛋和一盒青豆。雞蛋倒罷了,我狐疑著,青豆的話……

“青豆記得要先摘掉蒂呢,”床上的老人喃喃說,“再小心撕掉老筋,焯過水,用油先煎一煎唷小楓。”

老人多半時候昏睡著,偶爾醒來也嘟噥著“最大的腳趾頭也不見了”的胡話,唯獨當男孩站在料理台前烹飪時,他會忽然及時、睿智地給出各類箴言,“胡蘿卜要再多煮十分鐘喔!”“味噌要輕輕攪拌一下!”避免掉各類程度不一的事故。

“唔。”那男孩回答。很含糊,但聽得出很明快。他一麵撕掉一條青豆的老筋,轉身朝病床上的老人搖一搖手,示意那老人,他已極透徹地領悟了青豆的真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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