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海灣(2 / 2)

[仙流]蘭艾同焚 盧一匹 6527 字 7個月前

我和四個同伴沿著海邊步行道走了一段。海真是可憎呐。尤其是四到五月,初夏的海。

更遠處的水域,是深濃的大理石色,靠近陸地的水域,是光明的寶石藍色,風將水吹出銀白色的截麵,造出那叫作浪的輕薄玩意兒。海邊的房屋都一律顯得卑怯,兩層的磚紅民居,五層的雪白私立醫院,都並不顯出根本區彆,隻是粗鹽般的兩粒。

“好讚啊!”“有海鳥!”人人見到海,都露出那大驚小怪的諂媚神色。“好想跳進去遊泳啊!”發出那投懷送抱的低賤□□。我怒火衝衝地沿著海走著,決心隻一個人記住它可憎、可恨的一麵。

“海像屎,”我詛咒著,“海他媽的惡心得像屎。”

希望痛揍一頓那個流川楓能讓我好點,我想。希望他耐揍,不要一拳下去就休克,希望他嘴硬,不要剛揍兩拳就討饒,希望他長得醜,最好長得就像《圓桌騎士》裡的豬妖,希望他有錢——揍完能順便從口袋裡摸出一個“大紅包”,足夠我重修那輛碎成三截的川崎ZX-11。媽的,真希望痛揍一頓那個流川楓能讓我好點。儘管我隱隱知道,親手刺殺肯尼迪也並不能使我好點。噯,四五月的海真是可憎。

阿金忽然指著不遠處,“看,那兒有個玩屎的人!”

前方已靠近嶋村崎濱海公園,我一直管這裡叫“跳海公園”:一座圓而矮的小山崖,內陸一側密密匝匝植著鬆樹,臨海一側露出金黃的砂質崖麵,整個崖口向海的方向凸出,頗像一個預備投海自儘的家夥在經曆最後的遲疑。

山崖外側,圍著一圈灰色石砌防波提,防波堤上,坐著一個垂釣的人。距離仍有十來米遠,那家夥已顯露出令人不快的“瀟灑不凡”。上了年紀的歐吉桑釣客,多半會自備折疊椅、保溫壺和便當盒,有的還帶上小型帳篷,擺出那一類“不釣到魚絕不肯走”的無賴相。那是個年輕人,個子高大,穿一條寬大的白體恤,以相當鬆散的架勢盤腿而坐,除了一隻魚竿,周身連隻水壺也並沒帶,嘁,仿佛長得帥就不怕中暑脫水似的。完完全全正是我們最討厭的那類家夥。假如在學校遇見,恐怕遲早忍不住揍一頓。一聽見阿金的形容,“玩屎的人”,我們幾人爆發出一通前俯後仰的壞笑來。

那家夥轉頭朝我們望來——耳朵倒不壞。果然不得了的英俊氣派,臉上也果然帶著裝腔作勢的微笑,他衝我們揮了揮手,“嗨!”

“阿壽,你認識?”

“不認識,”我低低啐一口,望一眼防波堤下白浪滾滾的海,“好惡心的人,玩屎。”

德男開始了他的戰術布置,他用樹枝在防波堤一側劃了一道,宣稱代號“謀殺流川楓”蹲守任務正式開始。我常常很納悶,德男何以每回都能拿出完全是將軍般的滑稽氣勢,雄赳赳的發動起什麼“務必利用好上坡路自行車速變緩的地形優勢,快準狠打好這一仗”的軍事動員。

阿金在前頭一百米外負責望風啦,看見流川楓騎車過來就打手勢提醒!康夫、五郎兩個負責截車啦,去公園山上找些大小石塊,屆時保管把流川楓這臭小子絆個人仰馬翻!阿壽和我負責揍人啦,一個抓左,一個抓右,到時候先按住幾拳把人打懵啦,再一個抱頭,一個抱尾,拖去樹林裡細細收拾!

對於揍人我是熱衷的,對於揍人的戰術,我實在燃不起什麼愛情,大約放到戰國時代也沒法以軍功當上大名吧。我心不在焉地聽著德男的調兵遣將。

“哇,好大!”阿金又一次指著前方高叫起來,“那人釣到魚了也!——黑鯛!黑鯛!”他語調陡變,“納尼?就這麼白白放走了?”

我望向已收起魚竿,站起身來的釣魚佬。嘁,那副完全不遺憾放掉一條最少40厘米黑鯛的灑脫勁,恐怕能越過婦產科,讓不少女孩成為女人吧?但他是裝的,我知道,硬裝的,真像那麼回事。

“難得碰見,”那家夥象征性地拍拍褲子,拍掉初夏的塵土,“一起去杉屋吃碗烏冬麵?”

碰上想裝不認識的人。我幾乎總可以成功。臭著臉、不搭理,最多怪吼幾聲“你誰啊”,正常心理承受能力的人通常便退卻了,誰管他們臉上是不是掛著傷心。我想起前天被我這樣吼得退卻的木暮。但對付這個家夥嘛,恐怕不怎麼管用。

“你誰啊?”我嘗試吼了一句。

“唔,你嘛,應該是左邊屁墩吧有塊黑胎記?右臂下側吧曾被金槍魚咬過一大口……在久保田牙科診所配的假牙,第一大臼齒嘛總有點鬆,唔,還有……”

德男幾人活見鬼似的神色中,那家夥臉上裝腔作勢的笑容加深,“怎麼樣?還要我繼續舉證,讓你在四個保姆跟前丟麵子嗎三井壽?還是一起去杉屋吃碗烏冬麵?”

烏冬麵,烏冬麵,這家夥儘管邀女孩去喝咖啡、吃法餐,一見我就他媽的隻吃500円一碗最便宜的素湯烏冬麵——往往還厚著臉皮要我付款。

十三歲之前,每年夏天放了暑假,我總隨母親去三浦鄉下漁村的外祖母家小住兩個月。他是那個同樣寄住在外祖母家——一住就是十二年——的討厭孩子,我舅舅的長子,和我爭奪外祖父“海洋傳承”的鄉下表弟。

“好啊,”我想象麵前有塊鏡子,再度對著鏡麵做出一個標準的不良少年式齜牙,“你最近在東京又弄大了誰的肚子才躲來神奈川呐?仙道彰!”

我知道,今天的“謀殺流川楓”計劃恐怕泡湯了。

他媽的,海真是可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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