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唷!花道,是龍吧?新紋身?”
“睚眥。”櫻木花道望向自己的右上臂,與那隻剛搬入一周的怒目圓睜動物對視。據那老家夥說,是龍的第二個壞脾氣兒子。
紅發男子身穿黑底紅字10號球衣,手握一隻奈克運動水壺,站在代代木國立競技場第2體育館內。時間是18:55分,四十分鐘後,2009年度B1聯賽的第七輪比賽,他所在的東京電擊隊對陣茨城機器人隊的比賽將要開始。
“不賴,花道,你進球時搞不好會有上臂特寫。”他的8號隊友土屋淳打趣,“今天的電視直播解說員說是小野來的,嘁,這家夥頂多就懂0.3個籃球術語,最喜歡來這招,‘朋友們!東京電擊隊的紅發10號進球了!他進球了!請看進球了!為他的隊伍大概率贏得了3分——也不排除40%可能是2分!哦!2分!計分板上確定是76減74等於2分!他沒有辜負他右上臂那隻凶猛的上古巨獸!’——怎麼花道,一直往觀眾台看?晴子今天會來?”
“嘻,是咧,八個月的大肚婆,擔心來著。”
櫻木想起一禮拜前,被阿金和五郎兩個□□分子,一定拖去紋身的光景來。“是你要紋身?喔,俺瞧瞧,那麼紋一隻睚眥吧。”那恐怕300歲、穿著安土桃山時代槐花和服的老頭先令他喝一口“梅酒”,沒準是梅毒,他幾乎立撲了,叫老頭扔上了鋼台,令人懷疑紋身刀是老家夥嘴中僅剩下三顆的尖牙,“《懷麓堂集》所言,‘睚眥平生好殺’……唔,不知多麼剛烈記仇哩,連遺像也愛擺在那刀劍的柄上。唔,俺瞧瞧,你臉上本來倒已紋著一隻睚眥了,眼下臂上更紋一隻,唔,兩隻朋友互相照照鏡子也好。”
在小三家的聚會上,櫻木忘了是怎麼和兩個家夥提起“想紋身”的念頭的。上一次產生紋身的念頭,櫻木想著,分明是十五六年前的事了,那時為著晴子,他牙齒癢癢地痛恨著高中籃球隊裡那隻狐狸。膚白得跟鬼似的,行動綱領也是鬼魅一派,處處為難著他這真正的世間大丈夫,卻令晴子那般傾心癡迷著。雖說那時人人眼拙,說他們是什麼“最佳拍檔”,謳歌他們三年聯手拿下了兩樽全國大賽冠軍獎杯。實際他每每賭咒發誓,要在整副背心上紋一出“狐狸叫惡虎咬死”的壯麗圖景……啊,是啦,恐怕是因為那天再度見到了狐狸吧。
回想起那夜,總感到是假造的紙夜似的。先是女人們嚷嚷著,八卦新聞爆料狐狸回國了。再是彩子在眾人的慫恿下,苦笑著握了電話。“我試試吧,隻是試試,”一向說一不二的大姐頭說得很有餘地,“還是幾年前台裡想策劃個體育節目,通過經紀公司要到的號碼……沒準流川早換了號碼,彆太抱希望哈。”
櫻木記得,2004年,自己和晴子相戀七年、險些分手那一年,年末在剛新婚的小三家預備過最後一個在一起的聖誕夜。電視裡正播放新野弘之那耍酷的家夥彈奏《聖誕快樂勞倫斯先生》,晴子喃喃說,真帥呢,彩子問,可想他做下一任男友,晴子捂著嘴笑了,說真有一點點想。彩子報警似的掏出電話,撥號,響了三聲之後接通了,“喂?弘醬吧?祖父母可仍舊催著婚?”審訊似的一連三問,“唔,那麼正好,正式給你介紹一位非常美麗、善良的女士赤木晴——”好在大丈夫那時也當機立斷,奪走那電話飛快地按滅了,否則,他深愛的妻如今正懷著誰的胎兒實在難講呢。
那夜絕對沒人真正歡迎狐狸來,至少他櫻木可毫不歡迎。臭狐狸本來薄情寡義,隻因一個卑鄙的仙道彰,因那肉麻死人的緣故,那年抱頭鼠竄著飛離了日本,同大家早已疏遠了。這些年,先是《體壇周刊》頭版,《21歲日本天才NBA首秀!首輪第15順位花落凱爾特人隊》,再幾年是《朝日新聞》頭版,《日本美人獨砍33+15 半決賽凱爾特人複仇勇士隊》,去年直接是《時報》頭版了,《31歲流川楓加冕MVP 凱爾特人暌違22年再奪NBA冠軍》。哼,自從上一年拿下了人生第一枚NBA冠軍指環,臭狐狸更儼然擺著馬拉多納、喬丹、阿裡,那世界級體育大明星的譜了。誰稀罕他參加十多年前老朋友的聚會呐!
跟假的似的,電話接通了,半個鐘頭後,狐狸按約出現在了小三家的庭院裡。直至一禮拜後的此時此刻,想起那夜的光景,仍十分使櫻木發著怔。更使他發著怔的是,那夜的狐狸坐在分明很真實的輪椅裡。
下意識的,櫻木望一眼體育館的觀眾席入口。他一望便後悔起了這下意識的蠢動作。土屋那家夥都注意到了。晴子一旦瞧見,必定會再一次柔聲安慰他了,“彆擔心花道,流川君十分守諾呢,既然那天收下了比賽票,肯定會來支持花道比賽的。”仿佛他真正期盼那壞狐狸的支持似的……但狐狸今天恐怕並不會來吧?同那輪椅一道來。櫻木感到一陣憤懣,跟假的似的,大丈夫實在毫不歡迎狐狸和他的輪椅,還有他那令人生厭的大阪男朋友。
櫻木惡恨著做著擺腿、甩臂的熱身運動,“流川君,好久不見了啊。這些年花道總是惦念著你。”他又一次想起那夜晴子隻為奉承著狐狸,言過其實的打招呼方式,“流川君的每場比賽我和花道都看呢。真的,去年凱爾特人實在打得太精彩了,尤其和公牛隊、湖人隊兩場!湖人那場第三節那三個扭轉局勢的神助攻……那個奈克廣告流川君也拍得帥極了,果真是在南極和海豹們一起拍的麼?……對了,花道看流川君打球還作著戰術筆記來的,家裡有三本了吧?花道?是從雅典奧運會回來那年開始記的吧……”
他那時故意朝狐狸撞過去,故意用力地將手肘重重拐了對方肩膀一下,“記個屁筆記咧?記他用什麼戰術把自己打進輪椅裡?”大丈夫可絕不體恤什麼輪椅不輪椅,何況晴子把他抹黑得仿佛深深崇拜著臭狐狸似的。
晴子不讚同地嗬斥了他一聲:“花道!”
“白癡!”狐狸照例並不懼怕他的撞擊,也並不懼怕他的大嚷著“輪椅”,狐狸嚴正對待一樣新戰術那樣,已參透了輪椅,十多年前那樣,狐狸低冷罵著“白癡”,將一個什麼東西隨手拋給了他,“推我走走。”
下意識接住傳球時——也像十多年前最後一次全國大賽總決賽中那樣,是一隻圓滾、紅亮的橙。
“什麼甜不拉幾的破爛玩意!”他嚷起來,“鬼才推你呢臭狐狸!”
除了橙,狐狸手裡仍捉著一大把巧克力糖果,幾枚玩具餅乾——小壽星不久前跑來跑去好幾趟,一趟趟送來“流川叔叔快吃好吃的”。
“楓,也不用麻煩櫻木吧——”
噯,真想假裝瞧不見那推著狐狸的大阪人。
狐狸的男友——大阪人,永恒是一副疑神疑鬼的防賊麵孔。五年前,櫻木記得他上一回見到狐狸,是雅典奧運會的國家隊集訓。那時身份隻是狐狸經紀人的大阪人,已是這等對人人的草木皆兵。狐狸喝的水,吃的一切食物,大阪人都將一一過問、篩查,借口是2000-2001賽季,在瓦喬維亞中心球場,曾有人在狐狸的佳得樂功能飲料裡下過違禁藥品。每回集訓完,大阪人必然等在球場外飛快接走狐狸,不令他和其餘人多消遣接觸,因“每天都預約了運動後的康複性按摩”,避免“肌肉酸脹不知不覺積累到臨界值”。
櫻木還記得,那時澤北榮誌的原話:
“哈,你也算見識到南烈那瘋家夥了吧?早些年我在波特蘭時,還偶爾去波士頓找流川一起玩球呢,一起開車去看過喬丹最後那場公牛對陣爵士的總決賽,嘿,打得可真夠激烈的!自從這家夥不知打哪個墳場裡鑽出來,這幾年約流川打球可算是沒戲了,那瘋家夥滿腦子被迫害妄想症,有回非要我簽字畫押‘六點半前必須把流川送回來’‘不能飲用櫻桃汽水及其他酒精含量超3%的飲品’啥啥的,拜托!我找流川那倔小子打個球而已!連飯都不吃!你壓根和他講不通道理,彆不信,櫻木,那家夥腦殼有怪病,不信你現在去找流川說話,把手臂攬住流川肩膀試試,我打賭你走不進流川方圓一米內!真的,我有時懷疑,那家夥搞不好幻覺他和流川是羅密歐與朱麗葉十八世投胎轉世之類的,幻覺所有人都想搶走他的絕色美人。嘁,也是流川自己本來是個大怪胎,我打賭他至今沒發現經紀人是個他每天入睡後對著他□□的性變態——發現了也沒所謂,換個正常人,早就解約、上訴外加申請人生安全保護令了!”
“你起開!我來!”櫻木到底惡狠狠瞪了大阪人一眼,這家夥如今居然混上了狐狸的正牌男友,他示意對方鬆開抓住輪椅兩側握柄的手。
“楓,不必吧?”大阪人一徑盯著狐狸。一副聽不見彆人,隻聽從狐狸本人調度的貞潔,令櫻木湧起一股作嘔。
“你休息下,我和白癡走走。”
“就恐怕他不太熟悉這款YM09型號,這裡,後刹和一般輪椅不大一樣……”
櫻木索性一下撞開了大阪人,“起開!嘮裡嘮叨個屁咧!本天才再怎麼不熟悉,不至於比照顧人照顧進了輪椅裡的你本人更不可靠!”
“閉嘴白癡,又和南沒關係。”
老搭檔的維護著大阪人,令櫻木十分不痛快。固然他也看過比賽,知道狐狸這回受傷,是在六月季後賽對陣熱火隊的一場裡領受的。右腿脛骨和腓骨開放性粉碎性骨折,他仍記得《朝日新聞》體育版轉載ESPN消息時的鎮靜口吻:
“流川楓因傷報銷本賽季,或將無緣2009-2010年NBA賽季……球星近年飽受傷患影響,去歲拿下職業生涯首枚NBA冠軍戒指後,因左膝與右踝舊傷缺戰奧運,今年亦無緣備戰籃球亞錦賽……球隊與經紀公司RTA體育管理公司先後發布公告透露,日籍球星目前心態平穩,剛在多米尼加享受了兩周加勒比海陽光,下半年將全力投入二次手術治療和康複性訓練,為次年新賽季作完備準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