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第五十五章(1 / 2)

藏珠 泊煙 11211 字 4個月前

晚宴結束, 一家人要圍爐守歲,都去了鄭氏的住處。李曄提前跟李絳說過, 帶嘉柔回房中換衣裳。嘉柔穿的是上回李曄用李慕芸的名義從東市買回來的胡服, 意外地合身。

嘉柔對鏡戴好胡帽, 對李曄說道:“我很好奇, 你阿姐是怎麼知道我的尺寸?”

“大概隻是巧合。”李曄說道。

嘉柔狐疑地看了他一眼, 李曄拉著她的手出門, 不再給她發問的機會。她的感覺極敏銳,他有時都招架不住。

院中燃著熊熊大火,照得四處火光通亮。年幼的孩童投竹節於火堆中,發出“劈劈啪啪”的爆響。下人將舊歲用壞的笤帚也投進去,還有人在偷偷埋穿壞的鞋。

李曄看著他們說道:“小時候聽長者說,隻要把穿壞的鞋埋起來,以後家中就有人能做大官。我一口氣埋了三雙, 後來才知道, 人若太貪心, 願望就難以實現。”

他說這番話的時候, 眼眸中映著火光, 神色卻是清冷的。

兄友弟恭,父慈子孝, 這在百姓家, 是再尋常不過的事。但在高門大戶裡頭, 就算表麵維持平和, 內裡也是暗潮洶湧。背後牽扯到的利益太多, 每個人都要計較得失,連親兄弟也互相算計。

嘉柔不由地握緊李曄的手,說道:“我記得小時候過年,我和阿弟給阿耶阿娘磕頭,阿娘都會給我們一片金葉子。有一年阿婆生病,阿弟想多得幾個金葉子分給她,便傻傻地磕了五個頭,最後還是隻得了一片。他哇哇大哭,差點被我阿耶給揍了。我倒覺得,人就算長大,也不該失去赤子之心。”

李曄含笑看著她:“大人者,不失其赤子之心者也。娘子教誨,我記下了。”

嘉柔的臉微紅,她原本就想用《孟子》裡的這句,可是一時記不起來,隻講了意思,沒想到被他看出來了。若是論做學問,嘉柔怎麼可能比得過這位新科進士,趕緊略過這個話題。

李曄聽得出來她是在安慰自己。其實他並不是對家人寡淡無情,而是橫在他們之間的隔閡實在太多了,每個人都有自己要爭取的東西。而已經握在手上的,更不想失去。生在世家大族,若不能為人上人,又有何意義。

他從前不爭,是不需要爭,不代表他爭不過。到他想爭的時候,沒有任何人能阻擋他。

他們出門,雲鬆已經備好馬車。李曄扶嘉柔先上去,剛要抬腳,餘光瞥到有個人站在門前的石獅子後麵,對他微微一鞠躬。他對嘉柔說:“你在車上等我一下。”

嘉柔點頭,好奇地從車窗看出去。一個麵生的男人站在角落裡,身量高大,穿著一身普通的青布袍,態度十分恭敬。李曄一介白衣,怎麼會有人追隨他呢?不過他進入官場以後,是需要幾個得力的人在身邊使喚,大概是李絳為他安排的。

嘉柔不是個好奇心旺盛的人,便放下了簾子。

話說回來,相較於其他同榜的進士,李曄是太過悠閒了。前幾日崔雨容派婢女來給她送東西的時候,還說崔時照現在每日都在吏部的主事和座師府上走動,以求混個臉熟。現在盧氏要見他一麵,簡直比登天還難。而李曄不知是胸有成竹,還是乾脆放棄了,每日都呆在家中,也不見他往哪府投名帖。

莫非他以為吏部銓選比科舉容易?還是仗著自己是宰相之子,最後肯定能混個官當當?嘉柔倒不指望李曄能有多大的出息,反正就算將來李家倒了,憑她的那些嫁妝,養李曄也沒有問題。

但若他真的不想做官,當初大可不必考科舉。既然考中了,難道就沒有爭上遊之心?

嘉柔很想看看李曄真正的實力,看他到底能走到哪一步。

李曄走到石獅子後麵,說道:“你怎麼來了?”這是負責聯絡各處探子的張憲。因為探子們做著諸行百業,都是不起眼的相貌。平時張憲也不會露麵,隻負責把情報送到暗格,李曄定期去查看。他親自來找李曄,就說明有要事。

張憲說完事情,李曄皺眉:“淮西節度使已經秘密抵達長安了,並且跟舒王見過麵?”

張憲點頭道:“淮西節度使是扮做胡商進入長安的,沒有驚動官府,暫時還看不出他們要做什麼。不過今夜驅儺的隊伍會進入皇宮,給聖人表演,會不會與此有關?”

李曄沉吟片刻,低聲吩咐道:“繼續盯著舒王府,再派人在皇城附近打探消息。”他從袖子裡拿了一封名帖給張憲,聲音大了些:“你幫我跑一趟吧。”

張憲應是,收下名帖藏入懷中,告辭離去。

李曄回到馬車上,嘉柔問道:“那個是什麼人?怎麼從前都沒有見過。”

李曄說:“我讓他幫忙投一份名帖,不是太重要的人,你不必在意。”

嘉柔沒有再問。他做事有自己的章法,不願意多說的時候,也問不出什麼來。其實床笫之間,嘉柔也能感受到他的掌控欲很強。他們用什麼姿勢,要做幾次,都是由他說了算。

嘉柔有時也不服氣,自己堂堂一個郡主,竟然被個白衣壓得死死的。想想就火大。從前在南詔的時候,隻有她欺負彆人的份,現在都快轉性子了。

這馬車裡雖有手爐,但寒冬臘月,還是十分冷。嘉柔怕冷,往李曄的身邊靠了靠,他索性伸手抱著她。外麵的大街上已經很熱鬨了,萬家燈火,爆竹聲一陣接著一陣。家家戶戶的庭燎,將院牆外麵的路照得通亮,一點都不黑。

路上還有穿著新襖的小兒嬉鬨著跑過,一派歡樂祥和。

雲鬆將馬車停在巷子裡,大街上驅儺的隊伍已經開始經過了。前頭一男一女,戴著老翁和老嫗的麵具,嘴裡唱著《驅儺詞》。他們身後是成群帶著小孩麵具和鬼怪麵具的人,還有吹拉彈唱的樂者。浩浩蕩蕩的,數不清有多少人。

街道兩旁來觀看的百姓,熙熙攘攘。

有些小販趁機擺起了攤子,大多是賣驅儺麵具的。麵具上畫著各種各樣的鬼怪,怒目圓睜,露出獠牙。嘉柔拿了一頂麵具放在臉上,她的臉太小,大大的麵具顯得很滑稽。

她頑皮地發出凶神惡煞的聲音,要嚇李曄。李曄卻隻是覺得她可愛有趣,臉上帶著縱容的笑意。

“郎君給貌美如花的小娘子買一頂麵具吧,辟邪消災的。”攤主熱情地說道。往來的客人都是看得多,掏錢得少。他見眼前這一對璧人氣質高貴,相貌不凡,必定是出身富貴人家,手裡不會缺錢的。

李曄剛要叫雲鬆掏錢,嘉柔連忙按住他的手,大聲說道:“不買不買,我隻是覺得好玩,才拿來玩。真要買回去,半夜看到會嚇死。那邊有賣首飾的攤子,我過去看看。”

嘉柔放開李曄,徑自往前麵的攤子走去,李曄跟在她身後。她沒見過這樣的夜市,東逛逛西看看,像隻蝴蝶一樣流連其中。

但是這些夜市上擺的東西,都是賣給尋常百姓的,不會有上乘之物。而且黑燈瞎火的看不清,很容易以次充好。李曄本想提醒嘉柔,但看她看得多買得少,錢袋子捂得很緊,便沒說什麼。

隻是他們這樣的相貌,走在街上難免引人注目。好幾個經過他們身邊的年輕男女,都忍不住看他們。李曄不喜歡那些男人看嘉柔的目光,肆無忌憚。如今世風開放,女人上街並不難。可大家族裡,還是不會輕易讓女人出來拋頭露麵。想來位高權重的男人都不樂意家中的女眷被人覬覦。

“嘉柔?”旁邊響起一個溫柔的女聲。嘉柔側頭看去,見崔時照和崔雨容走過來。崔時照穿著一身杏色的長袍,清冷挺拔,姿容十分出眾。剛剛街邊偷看李曄的小娘子們又開始偷看他。

崔雨容也是一身胡服打扮,身體玲瓏纖細,相貌清秀。

嘉柔嫁到李家後,有一陣沒見她,高興地說道:“表姐,你們也來看驅儺?”

李曄和崔時照互相見禮,兩個人表麵客氣,實際上都很冷淡。李曄知道崔時照的心思,但也清楚他的教養出身擺在那裡,不會做出格的事。而崔時照不喜歡李曄,隻是本能地,不喜歡。大概因為他擁有自己得不到的東西,還要防止自己覬覦。

偏偏這世上,越避諱什麼,越會碰見。

兩個姑娘卻沒看出男人間的暗流,崔雨容歎了口氣說道:“父親不在家中,母親和祖母早早地睡了。我跟兄長閒著無聊,就出來走走,怎知恰好碰到了你們。我還以為李家家風嚴,你這個新婦暫時出不來呢。”

嘉柔也沒想到除夕夜能出來,大概是李曄幫她好好爭取了一番,李絳才會同意。

崔雨容挽著她的手臂,笑道:“遇上了便是緣分,我們一起逛吧?李郎君應該不會介意的吧?”

李曄原本就是陪嘉柔出來,隻要她開心就好,溫和地回道:“自然不會。”

他是溫潤如玉的翩翩公子,言行優雅,讓人如沐春風。崔雨容在嘉柔耳邊說道:“嘉柔,你可嫁了個好夫君。羨慕死人啦!”

若是成親以前,嘉柔肯定被她說得麵紅耳赤,現在臉皮好歹厚一些了,回道:“羨慕你就趕緊找個人嫁了,就有郎君疼你了。”

崔雨容點了下她的鼻子:“伶牙俐齒,說不過你。”

崔時照在後麵說道:“容兒,既然你找到伴了,我先回去。”

“阿兄,你這個人好無趣啊。才出來多久,就要回去。”崔雨容不滿地說道。

“本就是你硬要拖著我出來,我不放心你獨自一人才作陪。勞李兄一會兒送家妹回府。”崔時照抬手拜道。他的稱呼很生疏,顯然沒把李曄當成表妹夫。

“表兄放心。”李曄大度地說道,稱呼卻是跟嘉柔一致的。

崔時照離去,崔雨容還在嘀咕:“你們彆在意,阿兄他最近大概是心情不好。母親和祖母一直在催婚,長安城的媒人都到我們家來了個遍,他就是一個都看不上。父親寫信回來,將他罵了一頓。”

李曄淡淡地說道:“表兄大概是有自己喜歡的人了,所以不想將就。”

崔雨容下意識地看了李曄一眼,不會被他看出什麼來了吧?但見李曄像隻是隨口提起,又鬆了口氣。其實她也隻是猜測,阿兄的心思藏得那麼深,誰能看得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