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第五十五章(2 / 2)

藏珠 泊煙 11211 字 4個月前

而在離此處不遠的一家酒樓,二樓的雅座已經全滿,樓下還有人排著長龍,等待位置。這裡能清楚地看到街上的驅儺隊伍,很多富貴人家不願拋頭露麵,就在這裡觀看。

居中的雅座,內裡布置奢華,地上鋪著絨毯,家具是黃梨木所製。舒王和舒王妃在榻上相對而坐,中間的食案上擺著十幾種茶點果脯,沒有重樣。舒王兀自飲茶,時不時看一眼街上,其實黑漆漆的,看不太清楚,隻知道十分熱鬨。這麼多年,他都沒有進宮過除夕,而是在街邊看驅儺。

宮裡那些都不是他的親人。他永遠記得,自己是昭靖太子的兒子,本該是他的父親做皇帝。他的皇祖母貴為皇後,而當今天子的母親,原本不過是個小小的昭儀。

他如今所做的一切,不過是拿回屬於自己的東西。

屋中很安靜,與外麵的熱鬨形成鮮明的對比。舒王問道:“楚湘館重新開張了麼?”

舒王妃連忙回道:“大概在正月能夠重開。上次的事情,對楚湘館的打擊不小,還折了幾個眼線,得重新找人手。”

“還不是你跟曾應賢無用?何時被人安插了內應都不知道,差點丟了京兆尹的位置,需本王親自出馬。”舒王看她一眼,“我早說過,你的格局要放大點。有工夫對付崔清念,還不如做些正事,少給本王惹麻煩。”

舒王妃冷汗直冒,手在袖中握緊,低頭應是:“妾身也隻是想幫大王,不敢存有私心。”

“南詔的事暫且放一放。聖人的身體越發不好,我要儘快把河朔三鎮的十萬兵力收回來,以謀大事。”

這時,齊越在外麵敲門,得到他應允後才進來,行禮道:“大王,廣陵王在樓下求見。”

舒王有點意外:“嗬,這位倒是稀客。他怎知本王在此處?”

齊越搖了搖頭:“屬下不知。那就讓他回去?”

舒王抬手道:“既然來了,倒不妨聽聽他要說什麼。你先回避下吧。”這最後一句,是對著舒王妃說的。他骨子裡很傳統,不喜歡女人拋頭露麵,認為那是傷風敗俗。

舒王妃從榻上起身,走到一座屏風後麵坐著。這裡是光線的死角,從外麵看不出有人。

齊越退出去,不過一會兒廣陵王就進了雅座。他向舒王行禮,舒王抬手請他坐下。

桌上留著兩個茶碗,還有淡淡的脂粉香氣。

李淳笑道:“小侄在宮中聆聽聖人教誨,一打聽才知皇叔占了個好位置看熱鬨,連忙趕來了。沒打擾到皇叔吧?”

舒王命人進來給他添茶水,重新換了茶碗:“怎會?我怕太後和聖人嘮叨,趕緊躲出來了,正愁沒有個伴。”

兩個人說話十分客套,若是不知情的人看到了,肯定以為這叔侄倆的關係還不錯,誰能想到暗地裡鬥得死去活來。他們為了皇室尊嚴,還是留給對方必要的體麵。

“我今日來,主要是想跟皇叔說河朔三鎮的事。三鎮雄踞,自署官吏,截留賦稅,始終是朝廷的心腹大患。每年需陳兵十萬於河中地區威懾,方能保他們不踏入關西半步。但這十萬兵士的軍餉,又對國庫造成了巨大的負擔,其它藩鎮的叛亂,也無力壓製。所以小侄願與皇叔勠力同心,收歸三鎮。”李淳誠懇地說道。

舒王聽他說罷,隻是笑道:“廣陵王這話嚴重了。河朔三鎮雄踞數十年,早已成氣候,要除掉他們談何容易?光靠你我之力,怕是動不了他們。”

李淳看著他:“皇叔是擔心收歸三鎮以後,我會跟您搶兵權?我可以保證,絕不動那十萬人。”

舒王一時沒有說話,目光落在李淳身上,帶著審視。李淳來找他合作,他很意外。李淳不要兵權,他更是意外。若不要兵權,他吃力不討好地對付河朔三鎮,有何用處?

這恐怕又是那個玉衡在背後出的主意,彆有居心。不過他本來就打算對付河朔三鎮了,這小子不添亂,也是好事。

“皇叔不用著急答複我,等您考慮清楚了,派人來通知小侄一聲便是。”李淳要起身告辭,舒王卻拉著他的手臂,要他坐下:“今夜會有一場好戲,你不坐下來看看麼?”

李淳疑惑地看著他,他的目光卻隻放在街上的驅儺隊伍裡,笑而不語。

*

嘉柔和崔雨容在前麵走著,有說有笑。李曄被嘉柔冷落,隻能跟雲鬆一起走。雲鬆難得看到郎君這副委屈的模樣,便說道:“是您自己答應的,現在後悔也來不及了。”

李曄看了他一眼:“你跟玉壺學的?越發沒大沒小。”

雲鬆連忙低頭:“小的失言。”

李曄也沒有真的生氣。他跟嘉柔一樣,對下人一向寬厚。隻是他心情不好,雲鬆恰好撞上來了。

他們經過一個賣銀飾的攤子,攤子上的東西並不多。守攤子的是個老嫗,似乎雙目失明。她聽到腳步聲,說道:“請客官隨便看看吧,都是我兒子精心打造的,童叟無欺。”

嘉柔停下來,問道:“你的兒子怎麼讓你一個人在外麵賣東西?”

老嫗傷心地說:“我們母子倆相依為命,我眼睛看不見,他又生病了,沒錢買藥。老身沒辦法,隻能趁著除夕夜出來擺攤,看能不能賺點藥錢。”

嘉柔動了惻隱之心,把身上的錢袋遞給那個老嫗:“這裡的東西我都買下了,這些錢應該夠給您的兒子治病了。”

老嫗三兩下將攤上的東西用小布包了,塞給嘉柔,說道:“您真是菩薩心腸!老天會保佑您的。”

“你快回去吧。”嘉柔說道,抱著東西繼續往前走了。

李曄在後麵看著,欲言又止。這個老嫗明顯是裝出來的,動作那麼熟練,哪裡像是失明。果然嘉柔前腳剛走,她就麻利地揣著錢袋溜了。崔雨容說道:“嘉柔,你怎麼把錢都給她了,萬一她裝可憐騙你呢?”

“那有什麼關係?她年紀大了,坐在寒風蕭瑟的街頭,應該是遇到了難處。這些錢對我來說不算什麼,如果能幫到她,給她又有何妨?”

崔雨容笑了笑,一時也找不到話來反駁。大概南詔民風淳樸,而他們這些長在長安城高門大戶裡的孩子,早就變得麻木不仁了。

這時,她們身後傳來了整齊的腳步聲,一隊上百人的金吾衛忽然湧到了街上,封鎖了街頭巷尾。然後神策軍也到場,四處抓人。百姓奔走逃散,原本熱鬨的街道,一下子變得十分混亂。

李曄把兩個姑娘帶到相對安全的地方。他不禁疑惑,究竟發生了何事,居然將金吾衛和神策軍兩邊都驚動了。

嘉柔看到田德成從麵前跑過去,連忙叫住他:“田中候!”

田德成起初以為自己聽錯,側頭看到是嘉柔在路邊,跟身後的士兵吩咐了兩句,走過來:“你們怎麼在這裡?”

嘉柔問道:“這是怎麼了?興師動眾的。”

田德成壓低聲音:“今夜驅儺的隊伍進宮以後,忽然冒出刺客行刺聖人。聖人嚇得不輕禁軍當場抓到幾個,他們卻立刻咬舌自儘。還逃了兩個,正在全城搜捕。”

崔雨容捂住嘴巴:“什麼人膽子這麼大,竟敢在眾目睽睽之下,行刺聖人?”

“還不知道。那些人武藝高超,不像是散兵遊勇,倒像是訓練有素的牙兵或者內衛。今夜這街上亂得很,你們趕緊回去吧。”田德成說完,也不敢再耽擱,回到隊伍裡去了。

李曄低頭思索,除夕夜雖然驅儺的隊伍可以進宮,但宮中的戒備也比往日更加森嚴。這個時候動手行刺,絕對沒有勝算。既然不是為了成功,便是障眼法,或想嫁禍。對方的目的到底是什麼?

嘉柔拉了拉李曄的袖子:“郎君,此地不宜久留。我們先送表姐回家。”

李曄點頭,護著她們上了馬車。可是金吾衛攔道,要一輛輛馬車檢查,街上便排起了長龍。崔雨容有些不安地握著嘉柔的手,嘉柔安慰她:“沒事的,隻是例行檢查而已。”

李曄一直坐在旁邊在想事情,直到外麵雲鬆說:“這不是內衛長嗎?您怎麼在這裡?”

“廣陵王和舒王在附近喝茶,剛好也被困住了。郎君在車上嗎?”鳳簫問道。

李曄掀開簾子,看到鳳簫的眼神,便知道他有話要說,回頭對嘉柔說道:“你們在車上等著,不要亂動,我去跟廣陵王和舒王打個招呼就回來。”

李曄選擇在這個時候去,應該是有要緊的事。嘉柔點頭道:“你去吧,自己小心。”

李曄下了馬車,並沒有走遠,隻是跟鳳簫到街邊無人的地方。鳳簫這才說:“郎君,聖人遇刺的事情您應該知道了。剛剛傳來消息,從其中一個刺客身上,發現了肩胛處紋著一個模糊的印記。經辨認,應是成德節度使王家的家徽。”

成德是河朔三鎮中的一個,治地在幽州。成德節度使王承宗的親弟王承元正在長安城為質。

果然,鳳簫下一句就說道:“鴻臚寺中的王承元,已不見蹤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