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第六十章(2 / 2)

藏珠 泊煙 8717 字 4個月前

回到住處,李曄坐在東隔間裡,好像正運筆畫什麼東西,旁邊放著她昨夜買的那一堆銀飾。早上她想挑幾件做工還行的出來,賞給下人。可挑來挑去,都沒有能拿得出手的,就被她擱置在旁了。崔雨容說的沒錯,那個老嫗多半是誆她的。就這種做工,她兒子能做銀匠才怪。

但嘉柔也不後悔,她不想變成一個冷情冷血的人。那樣恐怕真的會失去愛人的能力。

李曄見她回來,擱筆問她學得如何。

嘉柔歎了口氣,坐下來說道:“我大概不是這塊料。那些賬本堆起來能有半人高,我一看到就覺得頭大。大嫂持家也沒那麼容易。”

李曄早就猜到會如此,溫和地說:“這跟練字一樣,不是一日之功。你若真的想學,得有耐心,不想學的話,也不要勉強。”

嘉柔現在也說不上來自己的想法,暫且先跟王慧蘭學著,也當做打發時間。

“你在畫什麼?”她湊過去看了一樣。好像是紋樣,但隻有個輪廓,看不出什麼。但寥寥數筆,筆法細致,飄逸華麗,可以想見他的畫工絕對很出色。

李曄把一個東西拿給她看:“我從你買的那堆銀飾裡挑出這個來,設計得還不錯,隻是做工不佳。我便想重新畫一個,再打造出來。”

嘉柔接過來看了看,是一隻刻著魚戲蓮葉的鏈子,上麵還掛著三個鈴鐺。遊魚刻得很模糊,荷葉也稀疏平常,看不出精妙之處來。

“這鏈子,好像長了些?”嘉柔放在自己的手腕上比劃,多出一大截。李曄笑道:“這是腳鏈。”

嘉柔這才反應過來,有些窘迫:“你如何知道的?”

“這個東西……”李曄停住,輕咳一聲,“算了,你還是不要聽吧。”

嘉柔卻被他勾起了好奇心,怎容許他故弄玄虛,索性坐到他身邊,扯著他的手臂問:“這個東西怎麼了?你快說。”

李曄看了她一眼,緩緩道:“你可聽過一首樂府民歌?江南可采蓮,蓮葉何田田,魚戲蓮葉間。魚水之歡意為男女之愛,這腳鏈綁在女子的腳踝上,更顯得玉足纖纖。那上麵的鈴鐺會隨著動作而震響,如遊魚戲水,添閨房之趣……”

嘉柔聽得麵紅耳赤,一把捂住李曄的嘴:“不許再說了!”

李曄含笑看著她,隻覺得她手心的香氣也沁人心脾。嘉柔直接丟了那腳鏈,狠狠地瞪他:“你明知道是這樣的東西,還說它好?”

李曄拉下她的手,環抱著她:“這件的做工是不好,配不上你。我命人打造出更精美的,你再戴上。”

“誰要戴這種東西。”嘉柔彆開頭,腦海中都是些不可描述的畫麵。

李曄又咳嗽了兩聲,嘉柔連忙伸手給他順背:“是風寒又嚴重了,還是胸口疼?都是你昨夜逞強,從今日開始,到你痊愈為止,都要好好休息。”

李曄想說自己沒事,但鑒於昨夜精疲力竭地倒在她身上睡過去,確有損他作為男人的顏麵。為免再出現類似的情況,還是先清心寡欲一陣子,好好養傷。

這段時間,叫人趕緊將這腳鏈打造出來。

*

李絳傍晚的時候才回府,即刻將李曄叫到了書房。他的朝服未換,神色略顯疲憊,仍是端正坐於案後,問道:“昨夜街上那麼亂,你不在家中呆著,跑去廣陵王府做什麼?聽大郎說,你還與金吾衛起了衝突?”

金吾衛當時正在追王承元,李曄出來插一腳,被告到宮裡。後來老太師入宮,不知與聖人密談了什麼,整件事就發生了逆轉,這個小插曲才被壓下不提。

李絳本就猜測有內情。畢竟王承元安分守己了這麼多年,突然吃了熊心豹子膽,敢行刺天子。果然早朝的時候,有官員提出讓聖人對幽州用兵,被聖人駁回了。當時舒王的臉色,就不太好看。

李曄說道:“昨夜看驅儺時恰好遇見了廣陵王,他說吏部侍郎會到他府上品新茶,邀我同去。至於衝撞了金吾衛,隻是個意外。父親,可有何處不妥?”

他敢在這個風頭浪尖撞上金吾衛,自然也是算好了太師進宮以後,天子就會對王承元另行處置。否則就不是父親來問他這麼簡單了。

“那倒沒有。”李絳沉吟道。昨夜吏部侍郎的確姍姍來遲,說自己不在家中,回府更換朝服耗費了點時間。而且這位吏部侍郎主管開春時的選官,李絳原以為李曄考科舉就是敷衍自己,這麼多日子,也不見他為選官的事情奔走,隻是呆在家中。

如今聽他這麼一說,想來也是想要借廣陵王的勢接近吏部侍郎。這兒子向來不按常理出牌,加上朝堂的事情錯綜複雜,三言兩語也解釋不清楚,李絳就放過了此事。

“我已經跟吏部尚書打過招呼了,中書門下,哪部是你想去的?”李絳喝了口水潤潤嗓子,聽到李曄說:“父親,我想去大理寺。”

大理寺掌刑獄,卻沒有多少實權,獨立於六部之外,連李絳的手都伸不到。而且大理寺卿的脾氣又臭又硬,油鹽不進。李絳皺眉:“為何要去那裡?大理寺又不是中樞機構,你換一個地方。”

他的口氣不是在商量,而是命令。

李絳作為一家之主,習慣於執掌家中的大小事務。諸如他認為鄭氏不適合打理中饋,便大手一揮交給了王慧蘭。他覺得李暄性子耿直,不適合走文官之路,就讓他去了軍中。至於李昶,安排在如今六部之中最炙手可熱的戶部,也有他的用意。戶部尚書年事已高,掌權者其實是戶部侍郎裴延齡。裴延齡前陣子雖然被彈劾,但樹大根深,很快又複起。

隻要聖寵在他身上一日,他就是名副其實的財相,誰能動他。

現在李絳又來安排李曄以後要走的路。隻不過李曄是不會乖乖聽從於他的。

李曄斷然說道:“父親當初隻要我考科舉,我已經依照約定考了。往後的事,還請父親不要再插手乾涉。”

李絳微愣,重重一拍桌案:“混賬東西,你又想激怒我?”整個家裡,敢幾次三番違逆他的,就隻有這個小兒子。李絳有時覺得自己無法全然掌控他,所以才放任自流。

“我並非要激怒父親,不過人各有誌,父親為何要替我做決定?父親的身邊有大兄和二兄,不缺我一個。我自認資質愚鈍,小時候落水,身體和智力都大不如前。這次能考中,也多虧父親在背後周旋。父親若執意讓我入六部,可考慮過二兄的感受?父親當真要我們兄弟反目,弄得如當年一般?”

當年李曄落水的事,鬨得沸沸揚揚。最後以李曄主動退讓,離開家門才終得以平息。李絳被他問得啞口無言,李曄順勢告退。

等李絳回過神,屋中隻剩自己,怒極反笑。這臭小子知他甚深,知他最不想見家宅不寧,兄弟鬩牆,破壞李家的名聲,便搬出來狠狠將了他一軍。他小時候便不肯輕易低頭,外表看似溫和,骨子裡卻極為倔強。這麼多年,倒沒怎麼改變。

李絳也不管了。他倒要看看,沒有他和李家的庇護,憑李曄自己能撲騰出什麼水花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