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第六十七章(1 / 2)

藏珠 泊煙 8478 字 4個月前

嘉柔幽幽地醒轉,帳外有朦朧的燭光。冬季白晝時短, 天色想必是暗下來了。她獨自躺在床上, 衣著整齊,連身下的褥子也換過了。外麵有很低的說話聲, 間或夾雜一兩聲壓抑的咳嗽。她一動,腳上的銀鈴就在響。

外麵的說話聲便停下來, 然後一個挺拔的人影映在青帳上,喚道:“昭昭?”

嘉柔掀開床帳,對著床的窗戶開了半扇,外麵是鴉青色的天空,似乎下過雨, 空氣中十分潮濕。帳前擺的兩個火盆將屋子熏得暖暖的,李曄穿著一身杏色的長袍立在她麵前, 眉眼間凝著輕柔的風月。

嘉柔關切地問道:“你在跟誰說話?怎麼又咳嗽了?”

李曄一撩袍子坐在床邊,說道:“跟雲鬆交代一些事情,說得口乾才咳嗽。你睡得可好?”

嘉柔含羞點了點頭,這一覺睡得香甜,幾乎沒有做夢。

她曲起腿要去解腳上的銀鏈。李曄一把擒住她的手腕, 問道:“你做什麼?”

“這東西,一直在響……你若喜歡, 等晚上……我再戴上去。”嘉柔紅著臉小聲道。它一響, 她便會記起兩人在床上抵死纏綿的情景, 完全沒辦法思考彆的事。不止是這個, 現在池塘裡的魚, 夏日的蓮葉恐怕她都沒辦法單純地看待了。

李曄笑得了然:“不用摘下來。穿上襪子,它就不會那麼響了。”

嘉柔將信將疑,取了襪子來套上,又動了動,果然鈴聲沉悶了許多,不仔細聽不容易發現。嘉柔出嫁前聽阿常說過,有些男人在閨房裡有特殊的癖好,比如喜歡女人穿奇怪的服飾,或者擺出奇怪的姿勢,那樣會更有情趣。

李曄大概也有某種不能言道的小癖好,否則怎麼她一戴這腳鏈,他便那麼神勇。

李曄見她臉頰紅透,知道她又想到奇怪的東西上麵去了,輕敲了一下她的額頭:“你起來梳妝打扮,晚上父親設宴,迎二嫂回來,院子裡還有些熱鬨可以看。”

今日他們在門前遇見了郭敏,她自初二回娘家之後,一直都呆在衛國公府沒有回來。忽然自己回來,著實有些蹊蹺。嘉柔也沒細想,叫了玉壺和婢女進來梳妝,換了身寶相花紋的齊胸襦裙,又梳了高髻。銅鏡中的美人霧鬢雲鬟,有幾分她阿娘的□□。

玉壺捧著首飾盒,問她要配哪隻簪,她就挑了大伯母送她的那支牡丹的金釵子插入發間,又簪了朵紅色的芍藥。以前她並不怎麼愛打扮,今日倒格外上心,眼角的餘光頻頻望向坐在旁邊的李曄。見他柔和地望向自己,脈脈不得語。

連玉壺都感覺到了這兩人的粘膩,在嘉柔耳邊說:“郡主,夠美了。郎君肯定歡喜得緊。”

嘉柔覺得玉壺這丫頭近來越發口無遮攔,伸手點著她的鼻子,輕聲道:“改天把你嫁出去,找個厲害的郎君治一治!”

“彆!婢子還不想嫁人呢。”玉壺連忙搖頭道。

主仆倆正在說笑,雲鬆忽然在外麵說道:“郎君,廣陵王妃回來了,在夫人的住處。夫人請您趕緊過去一趟。”

李曄放下書卷,眉頭輕輕一蹙,怎麼這個時候回來?他起身走到嘉柔身後,按著她雙肩:“昭昭,我去看看。”

嘉柔點頭應好。兩個人目光一對,好似就知道彼此的心意,無需更多言語。等李曄走了,玉壺才對嘉柔說:“郡主,今日是十四,王妃不在王府陪著廣陵王,怎麼反倒回娘家了?這不合規矩呀。”

當初李淳排除萬難才立了這個廣陵王妃,據說婚後夫婦也是琴瑟和鳴,應該不至於爭吵……但鄭氏隻叫了李曄過去,隻有等李曄回來,才知道究竟是怎麼回事了。

嘉柔怕李絳怪罪,自己先去了擺宴的堂屋,席麵上竟沒有人,隻幾個婢女仆婦在擺盤。她還以為自己過來早了,便出去轉了轉。

李絳命人在院子裡搭了一個很大的架子,掛著數百盞燈籠。天黑之後,燭光透過五顏六色的燈紙照得院子裡五彩斑斕。每個燈籠底下,還垂掛一張長紙,上麵寫著燈謎。下人們都湊在燈籠架子底下,摩肩接踵。據說能連續猜中十個者,可以去官家處領賞賜,所以猜的人還不少。

嘉柔走到廊下,身後的玉壺和幾個婢女也都躍躍欲試。嘉柔笑道:“你們也去試試吧。”

幾個小丫頭行禮,雀躍地跑到花燈架下,臉上洋溢著天真的笑容。

嘉柔想起在雲南王府的時候,每年到了元夕也有類似的活動。但不是猜燈謎,而是射燈。把彩燈綁在竹竿上,每隔幾步放一個。五箭之內,射中最多的便是優勝者,能得到阿耶的獎賞。每到了元夕夜,便是雲南王府最熱鬨的時候,院子裡擠滿了人。帶著火焰的箭頭猶如流星一樣,在院中飛掠而過,伴著陣陣的歡笑聲。

木景清是男孩中最神勇的,嘉柔則是女孩當中的佼佼者。阿娘每每坐在廊下,微笑地望著他們,跟阿常討論他們能射中幾箭。

不知為何,她想起這些事情,眼眶竟然微微發熱。少小時不知離愁是什麼滋味,覺得有父母陪伴,親人相聚隻是尋常。隻有等大了以後,離家千萬裡,曆經滄桑,才知道那些時光的珍貴。難怪都說每逢佳節倍思親,這種相似的場景,的確容易勾起思鄉的情緒。

“這不是郡主嗎?”有人從走廊那邊過來,遙遙地叫了她一聲。

嘉柔收起思緒,側頭看去,見劉鶯扶著一個嬤嬤,施施然地走過來。她穿著寬鬆的大袖衫和齊胸襦裙,臉蛋更顯豐腴了一些。有鑒於上次的教訓,嘉柔不想跟她多接觸,轉身就走。劉鶯讓婢女和仆婦都留在原地,自己走到了嘉柔麵前,伸手攔著她:“妾是老虎嗎?您怎麼看見就走呀。”

嘉柔冷冷地看著她:“我脾氣不好。你肚子裡懷著李家的骨肉,我讓你幾分。但你若再像上次一樣,我就不客氣了。”

劉鶯收回手,望著遠處璀璨的燈架,輕笑道:“妾獨自入府,身份不如幾位娘子一般顯赫,自然要為自己籌謀。上次那麼做,也隻是想讓二郎君多心疼妾身一些。郡主身份尊貴,又有四郎君護著,不會有事的。何妨讓妾利用一下呢?”

嘉柔懶得跟她論這些歪理。李家子息單薄,孫字輩更是無一個男丁,僅有李暄的一個庶女。因此李絳雖同意了未將劉鶯正式納入門庭,她的一應用度已經與妾室無異,甚至比普通妾室的待遇還高出許多。李家家大業大,多養她一個也綽綽有餘。

嘉柔的身份與她乃是雲泥之彆沒錯,把她踩在腳底下也很容易。但嘉柔是李曄之妻,李絳之媳,一味地逞凶鬥狠,在劉鶯麵前是占了上風。可除了讓兄弟倆嫌隙更深,四房招致李絳的厭棄以外,並無半點的好處。

出嫁前阿娘就跟她說過,那些學不會放下過往和身份的人,很難得到幸福。這大概是阿娘的半生得出的結論,說的時候萬般感慨,後來又不想她過得太憋屈,補充道:“你跟阿娘自然是不同的。但你想要讓李四郎真心待你,必不能拿自己的身份去壓他。男人都是要麵子的。”這句話,嘉柔倒是牢牢地記住了。

其實嫁過來以前,她也擔心李曄一個白衣鎮不住自己。畢竟身份懸殊,多少會讓男人產生自卑的感覺。可他非但鎮住了,還把她壓得死死的,他們之間根本就沒有身份的障礙。

嘉柔自己想得出神,劉鶯在旁邊說道:“妾在進府之前,也曾想過當朝宰相的府邸究竟是如何地繁花似錦。可進來之後,才發現仍是遠超自己的想象。這樣的富貴榮華背後,到底有多少的白骨和算計,又能持續多久呢?若有朝一日,他們算計到了郡主的娘家頭上,您又當如何?”

她說這些話的時候,臉上的神情明明滅滅,全無之前的半分輕佻。望著嘉柔的眼眸中,甚至帶著幾分看透一切的同情和悲憫。

嘉柔心頭一跳,忽然想到幾年之後,李絳被罷相,舉家遷出了長安的事情。權勢一夕散儘,從此再無消息。日中則昃,月盈則虧。很少人處於繁榮安樂時,還能保持清醒。

“你說的話是什麼意思?你到底是何人?”嘉柔問道。

“微不足道的人罷了。郡主繼續賞燈,妾先失陪了。”劉鶯隻笑了笑,喚來婢女仆婦,繼續往前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