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第七十七章(1 / 2)

藏珠 泊煙 7881 字 4個月前

皇宮內的太液池旁, 韋貴妃和徐良媛正閒庭漫步。韋貴妃比徐良媛虛長十幾歲,但二人看起來如同姐妹一般。隻不過貴妃雍容華貴, 徐良媛到底隻是太子的妾室,氣勢上矮了大半截。

韋貴妃看著杏園裡初綻的杏花, 笑著說道:“春天來了。今日好像是吏部的銓選?”

徐良媛小心翼翼地扶著她,恭敬地回道:“正是。這一屆的進士裡臥虎藏龍,想必會為朝堂輸送不少人才。前麵有個涼亭, 您走累了吧?不如我們去裡頭坐一坐。”

韋貴妃微微點頭, 進到涼亭裡。裡頭的茶床, 茶具和水果擺放一應俱全,連香爐都飄出嫋嫋的炊煙。韋貴妃一看就說:“你有心了。”

徐良媛沒說話, 扶著韋貴妃坐下, 命宮女來奉茶。

韋貴妃整理好裙擺,望著太液池上的粼粼波光,悵然道:“有好一陣沒見到舒王妃了,舒王說她病了,也不知道病得如何。本宮記得, 平日你跟舒王妃的關係還不錯。那日宮中設宴招待長平和淮西節度使, 你人雖未至,可舒王妃入席前,還是去東宮坐了坐。”

徐良媛身子略微繃緊, 俯身道:“舒王妃不過來與妾身談些家常小事, 討了些妾身新製的香片。她生病後, 妾身曾去過舒王府探望, 但舒王閉門謝客,所以妾身也沒見到王妃。”

韋貴妃接過宮女奉上的茶碗,低頭笑了一下:“我聽說那日在馥園,後院裡鬨出不小的醜事,居然讓地痞無賴溜進去,還玷汙了一名醉酒的婢女。本宮看啊,舒王妃監管不力,治下無能,是該閉門好好反省反省。若是人人都像徐良媛一樣,將東宮治理得井井有條,男人們也就能專心於前朝的事,你們說是不是?”

左右皆應是,還爭相誇讚徐良媛。

“貴妃娘娘實在過譽了,妾身隻是做好分內之事。如今廣陵王在前線殺敵,太子殿下主持吏部選官,妾身也幫不上什麼忙,隻能讓他們沒有後顧之憂。”

韋貴妃讚許地點了點頭,這時一個宮女快步走進涼亭,對著韋貴妃耳語了幾句。韋貴妃神色不變,對徐良媛笑道:“成國公夫人進宮探望我,你有事自去忙吧。”

徐良媛行禮告退,韋貴妃看著她遠去的背影,輕笑。這個女人非常聰明,舒王妃完全是被她牽著鼻子走了。隻怕馥園的事,也有她在背後添油加醋,煽風點火的功勞。

當初憑借一個侍奉太子更衣的機會,便成功擠入了東宮。以屈屈四品的良媛身份,統禦東宮而無人不服。皇家雖然曆來子息單薄,可東宮也實在太單薄了一些。原太子妃蕭氏無所出不說,下麵的那些承徽,昭訓和奉儀多是生出女兒。難得生出兒子的,也因為年歲尚小,母親身份卑微,再難與已成氣候的廣陵王相抗衡。

若是太子將來榮登九五,廣陵王必是下一任儲君。

這位徐良媛步步為營,雖說現在看來是蚍蜉撼大樹,但千裡之堤可以潰於蟻穴,也不能小覷。

韋氏正想著,成國公夫人王氏已經被宮女帶到涼亭中,“噗通”一聲就在她麵前跪下,未語淚先流。

韋氏揮手讓宮人都退到涼亭外麵,皺著眉說道:“你這是乾什麼?哭哭啼啼的,成何體統?”

王氏跪挪到韋氏的麵前,扯著她的袖子:“姑母,姑母求您救救我阿兄吧!武寧侯府名下的吳記櫃坊,虧空巨大,事情快要包不住了。一旦鬨到聖人麵前,恐怕,恐怕……”

韋氏神情淡然:“當初我就跟你們說過,不要太貪。可你們就是不肯聽,借著吳記櫃坊大肆斂財,弄得坊間怨聲載道,若不是舒王壓著,參你們的折子早就在聖人麵前堆成山了。如今找本宮,又有何辦法可想?”

王氏跌坐在地上,複又爬起來,扯著韋氏的裙擺:“貴妃娘娘,您可不能這麼說啊!當初阿兄之所以接下這樁生意,全是看在您跟舒王的麵上,這幾年也沒少孝敬你們。可誰知河朔三鎮大亂,天子出兵,廣陵王為主將,一直催逼軍餉。國庫交不出軍餉,宦官就逼阿兄。武寧侯府若倒了,那於舒王也是少了一大助力啊。”

韋氏將裙擺輕輕扯回來,手靠在茶床邊上,對王氏說道:“你還沒看出來?有人故意借出兵一事,要扳倒武寧侯府。此番出兵,如果舒王當主將,你們便會無事,可廣陵王搶了主將之位,便巴不得將你們一並拔除。如今,武寧侯之位和吳記櫃坊怕是保不住了。你回去告訴武寧侯,他若想保得性命,隻能向李絳求助。”

王氏原本哭哭啼啼的,聞言怔住:“李相在朝堂上一向是中立的,會幫阿兄嗎?若他出手了,不就意味著他站在舒王這邊了?”

韋氏意味深長地一笑:“這可由不得他了。他的次子有把柄握在本宮的手裡,他自己也……總之,你讓武寧侯好好問問他,是明哲保身重要,還是兒子的性命前程重要。”

王氏隻覺得筋骨酥麻,背脊陣陣發涼。李絳拜相,又是趙郡李氏的宗主,一直被舒王和太子兩方爭取。可他行事過於謹慎小心,不肯依附於任何人。這回武寧侯府出事,韋貴妃和舒王便借由此,逼他徹底站位。

這帝王家的人,心思何其可怕。

*

金烏西墜,大慈恩寺的暮鼓響徹了整個長安。吏部的選考結束,新科進士放好答卷,陸續從屋子裡退出去。

若說進士科考的是經義,那吏部銓選,考的便是真正的治國之道。是以,對很多人來說,題目的深度和廣度,都不是科舉能夠企及的。他們這一榜進士隻三十一個人,但加上去年,前年,還有大前年那些沒有選上官的進士,最後也是百來號人共同競爭僅有的幾個位置。

沒選上的,又要在漫長的等待中過一年。

李曄和同榜進士從尚書省所在的屋宇出去,左右是太常寺和鴻臚寺。到了下值的時候,綠衣小吏在其間穿梭奔走。同行的進士中,有些為了選官常在各部司間奔走的,與他們互相駐立寒暄。相比之下,李曄雖貴為宰相之子,卻鮮有人知。

李曄也不在意,徑自往前走。一個小吏忽然朝他撞過來,往他手中塞了字條之後,就匆忙地退開了。

李曄看到字條折疊的方式,便知道是張憲的人,獨自走到僻靜的地方,打開紙條掃了一眼。然後又合上,藏在袖子裡。原本他就覺得王承元的事透著古怪,一直命人暗中調查他在長安時的交友情況。

原來王承元與崔時照,虞北玄的交情都不淺。這兩人都利用王承元的信任,得知成德節度使病重,想要他回去接任的消息。於是崔時照順水推舟,虞北玄告知舒王,共同完成了除夕夜的那場大戲。但兩人的目的卻截然不同,崔時照不僅要逼天子出兵,還要天子撤換主將,從而將吳記櫃坊與宦官勾結,貪空國庫一事徹底揭發出來。

如今隻欠一把火,就可以燒到天子的麵前。所以就算當日他和廣陵王不出手,王承元也能平安地離開都城。崔時照早就布好局,看到他們半路冒出來,可能還差點打亂了他的計劃。

李曄終於明白,崔時照跟舒王並不是站在同一立場。他隻是表明依附,實則是靠近舒王尋找機會,想要拔除他的勢力。李曄很早就注意到吳記櫃坊,但因為背後牽扯到舒王和宦官,一直投鼠忌器,反被崔時照搶先了一步。此人,絕不是池中之物。若為廣陵王所用,必將如虎添翼。

而且孫從舟居然也是崔時照找來的,還動用了清河崔氏的人脈。看來崔時照對他的妻子,也是很用心了。

李曄步出皇城,雲鬆正坐在馬車上等他,看見他出來,樂顛顛地迎過來:“郎君,今日考得如何?”

李曄正在想彆的事,淡淡地回道:“尚可。”

雲鬆摸了摸後腦,從“尚可”二字,也聽不出來好壞。隻是吏部的銓選向來難如登天,考不上也沒什麼。雲鬆道:“那我們現在回府?”

李曄點頭,上了馬車。馬車沿著皇城根,一路拐進了永興坊。有的人家門前已經掛起了紅燈籠,好像一路照著他回家的路。他對那個家本來沒有什麼期待,因為知道有個人在等他,所以心裡也跟著那燈籠的光一路暖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