總有一天, 他會付出代價。他會為自己的狂妄自大、一意孤行感到後悔。
克裡斯不是不清楚這個。恰恰相反。既然他自認聰明絕頂,又怎麼會不明白,繼續任性的胡亂摻和他人的命運, 定將給自己帶來惡果?
他很清楚。從他成為紅手印的那天, 從他切割玩具人,成為大都會反派們口中‘超人披風下的陰影’的那天起,他就很清楚了。
他太強了。
當毫無道理可講的強大與妄自尊大的性格苟且媾和,就形成了他。克裡斯很清楚。他肯定會狠狠地搞砸些什麼。他的喜怒無常、想一出是一出,會給自己招來一些擺不平的麻煩。
但他運氣很好, 過去的十幾年, 始終有人願意為他兜底。那個人一開始是克拉克, 是喬和瑪莎;後來變成了以尼克·弗瑞為首的神盾局,和躲在陰影中張望窺視他身影的九頭蛇。
但現在…他惹上的麻煩卻不能扔給以上任何人。
他必須自己麵對他。
“……我那時為什麼要抓他?……”克裡斯又戴回了那張純白醜陋的貓頭鷹麵具。他重複娃娃臉的問題。“……我該怎麼形容呢?”
“說的好聽點,就是我有幸遇見了鄰居家裡跑出去的小貓咪。我見他過的不好,就想把他抓回來揉揉肚子。如果能幫他把傷養好, 性子也扭回來, 我還可以送他回鄰居家,做個人情, 讓鄰居也開心開心。”
“但其實呢, 這也隻是個借口而已。我不是個心地善良的人, 你明白嗎?你們——利爪們,你們總不肯正視我的扭曲與瘋狂。你們就像我的父母一樣, 哎呀, 這麼說還有點不好意思。但的確如此。”
“你們都很喜歡我,很愛我。所以隻能看到我好的那麵。偶爾窺見了我那陰暗的念頭、狂暴的處事,還會自作主張,替我找這麼做的借口。”
“所以實話實話呢, 就是我被他吸引了。那種感覺就像是你采風時遇見了一隻異常豔麗的蝴蝶,有著獨特無比,從沒見過的花紋。而等你走近一看,卻發現他的翅膀縫縫補補,腹部破破爛爛,其實隻有表麵光鮮。”
“那是種很奇妙的感覺。我不是在同情他。起碼我覺得自己沒有同情他。我隻是——見獵心喜,你明白嗎?我根本沒考慮過這麼做會有什麼後果。我就是想要。
我的內心隻有一個聲音:捉住他!擁有他!”
“……哎。事實證明,我就不該感情用事。”
他長歎一聲。跟著他的幾個利爪都不自在的動了動身子。但依舊隻有娃娃臉熱切的出言安慰。
他對克裡斯近乎是盲從的。他無所謂克裡斯究竟是什麼人,他就隻是——迷戀自己的神。
利爪安慰主人:像他這麼強大的人,願意反思自己就很偉大了。
可事實的確如此麼?
不。不是這樣的。克裡斯很清楚。
他很清楚自己就愛說一套做一套。他總會反思自己哪裡做的不好,哪處理的不對。他很善於思考,他一直都在‘進化’。
但他到底會不會改呢?那還是得看他那時的心情,看對方有沒有那個運氣。
他就是這樣。所以他注定要搞砸很多事。
所以克裡斯是真的有些不安。
他不想傷害傑森。真的。
但下一刻的自己還會這麼想嗎?
克裡斯也…沒法得到肯定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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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一條華麗而富有曆史的長桌。往前推個百年左右,自認哥譚貴族的貓頭鷹們便已經聚於桌前,共同商討這座城市的未來,與他們能攝取到的利益。
這幫資=本家仿佛天生善於吞噬低於自己的‘碩鼠’,夜梟們嚼著他人的血肉,以獵人的身份繁衍至今。
然後終被滅了滿門。
而現在,桌邊隻有兩個年輕人。其中一個是真正哥譚下層泥腿子的血脈,而另一個?
另一個是鄉下來的農民之子。哦,他還在這桌上和鳥人們的仆從嗯嗯過。
這一幕已是對前貓頭鷹法庭的最好嘲諷。
“……我看你狀態不太好啊,騎士。”
“你睡不好,也不怎麼吃東西。這對你肌肉狀態與腦子都沒好處,你看上去甚至比剛下船時還更虛弱了。”
克裡斯食不知味的吃著盤子裡的牛排。他們坐的相當的遠,為了避免尷尬,他甚至是在所有菜品上齊後才入席的。
說真的,他實在很怕傑森跳起來打他。他是真的不想再被貓咪撓了。而且他根本就不知道該如何應對——他也怕自己控製不住脾氣。
從落座開始,克裡斯就在等傑森發話。但孩子卻一直不肯開口。傑森捏著紙質的刀叉,冰冷卻空洞的凝望著他。
克裡斯被他看的心底發毛,卻還是露出了微笑。他記得有個什麼理論,說能夠進食就代表你很適應環境…他為了顯示自己其實非常自在,強逼著自己吞咽起麵前的牛排。
嗯?按這個理論逆推回去,就是傑森很不自在嘍?
這一瞬克裡斯感到了不好意思。於是他才主動朝對方搭話。並暗暗祈禱孩子彆繼續裝死,又不理他。
傑森沒有。
如果孩子再大一點兒,再成熟一點兒。他肯定會露出一個冷笑,然後直接出言譏諷。但現在的傑森·陶德卻辦不到。
他才剛滿18歲,半年前,他才在一次暴動中說服了喪鐘,讓對方帶他逃離了那個地獄。如果再過個幾年,多經曆些磨難,填充他充滿痛苦的大腦,那他的心還能更硬一點兒。才能更堅強些。
但現在?
在朦朧的見證了洛爾·佐德痛毆那個哭喊著、求他‘停手’的超人克隆體的現在?
“你是個變態。”他平靜的說。“或許你會喜歡在一個把攝像頭安到了衛浴間與臥室的屋子裡生活。或許你能在明知自己正被無數雙鳥眼睛觀察的同時倒頭安睡。”
“但我不行。”
克裡斯的笑容僵了一下。
“……”他的確不知道這個。但那…那是很合理的安排!“親愛的,你還記得自己三天前在這種情況下還逃脫了一次,對吧?”
傑森沒有說話。他嗤笑一聲,終於用那把紙餐刀戳了戳盤子裡的牛肉。
克裡斯很難不喜歡他冷笑時的模樣。即使那個顯眼的‘J’無時無刻的嗡鳴著提醒他孩子曾破碎過,並至今也沒被拚好。可即使傑森已經曆過他人的摧殘,被破壞被玩弄大腦,也依舊不損二代羅賓的迷人。
哎。
孩子沒有明說,但克裡斯非常清楚。那大約正是傑森必須和他‘聊聊’的原因。有天半夜傑森從通風管?或其他什麼神秘的管道中溜了出去。阿卡姆騎士進入了那個純白色的迷宮,然後被聞訊趕來的利爪們重新逮了回去。
而這一回孩子掙紮的並不厲害。克裡斯覺得傑森是明白了——在沒有後援也沒有裝備的情況下,他是真的沒法獨自脫身。
“……但這也不是你不吃東西的理由啊?對吧?”
行吧。那就先把睡眠問題放一放。
“就算是為了保持體力,你也該吃點什麼。”
“你的關心令人惡心。佐德。我要重複我的觀點,如果你是個有□□情結的戀=童癖,那你也真是太不挑剔了。”
Hmmm
克裡斯閉了閉眼。他不好說自己現在在想些什麼。
“……你可以叫我克裡斯托弗。我更喜歡彆人叫我克裡斯托弗。這是我的地球名字。”
傑森翻弄著牛排的手頓了一下。他真的感到了一陣惡心。一方麵,他意識到對麵的夜梟想和他拉近關係;另一方麵,他可不覺得知道一個氪星人的地球名是什麼好事。
……如果劫匪都不和你蒙麵。那他還打算放你走嗎?
前羅賓可不是那群心懷僥幸的蠢鳥。傑森·陶德清楚答案。而那令他的靈魂一陣戰栗。
他絕不能被對方關一輩子,他也絕——絕對、絕對不行、絕不可以——變成一件該他媽死的給…蝙蝠俠…的聖誕禮物。
如果克裡斯會讀心。那他會聽到一陣歇斯底裡的悲鳴尖叫。
“——你到底想要什麼?”
但即使克裡斯不會讀心,他也能意識到麵前的孩子氣勢一變,熱辣的暴怒衝擊著克裡斯的麵門。這真莫名其妙,他又哪兒招惹他了?
“你該死的到底想從我這兒獲得些什麼?——你得告訴我啊,親愛的克裡斯托弗大人,可敬的群梟之主——”
阿卡姆騎士站了起來。他手中的紙餐刀被他捏得變了形。他其實相當的高大,也依舊非常健壯。他的肢體語言寫滿了暴躁,那令監視器後的利爪們也隨之站了起來。
隻有克裡斯依舊待在座位裡,與盤子裡的檸檬做著鬥爭。
“讓我們談談!”
“和我談談,你這該死的——你到底想要什麼?你到底知道什麼——如果你什麼都不說,你就什麼都得不到!”
低吼。低吼,這好像大概也許可能還是第一次?克裡斯感覺自己還是第一次經曆毫無道理的憤怒。他努力琢磨了一下,也沒搞明白傑森為什麼突然發火。
可他也不太生氣。實話實說,比起他自己,傑森也不算特彆無理取鬨。
但他腦子沒他聰明。沒他‘正常’,沒他靈活。所以哪怕暴怒的低吼出聲。傑森也還是沒讓他明白他憤怒的原因是什麼。
那傑森就沒法從他這兒得到好處。
憤怒。憤怒與瘋狂,這是對好兄弟。是匕=首和寶劍,好用的很。可如果你選擇要使用它們,就該有個明確的目標。
什麼?如果隻是單純想要發泄情緒,並不想借此得到好處?
啊。那你還不如抱頭痛哭。
在傑森看來。他麵前的男人簡直分毫都不受他的影響。這令他更惱火,也更無措了。因為他很少遇到這種事,他是個大孩子——大人了。他的身高、體重,他暴怒時給人帶來的壓迫感,都令他很少受到忽視。
但佐德——他簡直毫無反應。
確實。氪星人無理的強大,令男人缺少正視他的必要。
“你會後悔的。無論你想要什麼,我都會阻礙你,使你得不到它。”
年輕的男孩兒咬牙切齒的強調著。這一刻他已有了覺悟。
“我不會讓你如願的——”
克裡斯這會兒才切碎了那枚檸檬。他用紙做的餐具緩緩剝開了酸澀果實那焦黃的外皮,並耐心的用刀叉把它的汁水與果肉攪了個稀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