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說馮老四也真是倒黴,太學生們吃酒,請幾個女清倌本也正常,哪裡知曉馮老四被人纏著了,說什麼懷了他的孩子,還上門去鬨,這下馮家成了滿京的笑話了。”文懋真是覺得他這個運氣也太不好了。
雲驪卻道:“哥哥少拿你們男人家的渾話在我這裡說,我不願意聽。”
什麼女清倌兒,不就是青樓的女人麼?雖說淪落風塵也著實可憐,但是這渾話也不該在她麵前說。
文懋連忙站起來賠不是:“對不住妹妹,倒真是我的不是了。”
不過,雲驪頓時想起雲淑不是在和馮家四爺說親嗎?這麼一來,這親事還結不結了。
當然是結不成了,馮氏也生氣的對嫂子道:“您說您也真是的,巴巴兒的要說親,現在鬨出這樣風風雨雨來,就是我肯,家裡怎麼說我。”
馮大太太連聲道歉:“這也不是我能夠預料的,你侄兒你是知道的,是個老實頭,不是那種滑頭,就和同窗們一起去吃酒,哪裡知曉被人迷惑了……”
“罷了,他要是沒那個色心,也不會被迷惑,我是不會再說這個話了,到時候家裡家外都覺得我不慈了。”
馮大太太也是懊惱的很。
恰逢此時,孔雋光催促孔太太上門定親,他這裡的院子被奚氏滲透的都跟篩子似的,自從杜氏死後,他娘雖然想管內務,但精神不濟,到底家裡還是侄兒媳婦奚氏管家,他是一點點風吹草動就容易讓人知曉,一看就是內應許多。
因此他想早些迎人進門,老婆孩子熱炕頭,否則,後宅交際也不方便。
孔太太恨鐵不成鋼道:“你媳婦兒的周年都還沒過,這麼火急火燎的做什麼?那章家的七姐兒還跑了不成?”
孔雋光心道,也就差點跑了,要不是自己略施小計,恐怕早就被馮家得手了。
不過,他雖然設計了馮老四,但是睡是馮老四主動睡的,他隻是把絕子湯換成保胎方子。
再聽母親提起杜氏,他仿若隔世,杜氏和他感情不深,幾乎成親沒幾天他就去了戰場,然後不停的收到信就是她有孕了,暗中巴巴的暗示讓他提攜她的娘家,他自認為提攜了不少荷陽伯府的人,杜氏死,這是意外……
聽說是她自己想生兒子,暗中吃什麼生子藥,這些事兒說起來也都是她娘家鬨的。
杜氏對他沒有感情,隻為家族,他亦是如此。
“娘,姨夫為何不同意呢?要不咱們就和章家二老爺說。”
孔太太冷笑道:“你這麼上杆子,也難怪被人看輕。也不知道你喜歡她什麼,我是看她不錯,但是薛家介紹的那位鄉君門第更好。”
要說她越發覺得這個章七娘還沒進門就把兒子迷惑的五迷三道的,她真心不想同意。
孔雋光隻好耐著性子解釋:“薛家是薛德妃的娘家,咱們怎麼能要薛家介紹的人。”說著又道:“再者,我還有個珊姐兒啊……”
一麵說著,他一麵覷著孔太太的臉。
若說之前他隻通過前年的花宴知曉雲淑比起雲驪來耐心,那麼那一次在商鋪裡驚鴻一瞥,見到她的真容,隻覺得天下再也找不到這樣的姑娘了。
過後,又在吳國公府見過她一麵,她正被嫡姐嚷著,可扭頭還露出笑意。
可對待下人,卻又那麼寬厚……
這個姑娘,過的那麼艱難,卻依舊保持笑容。
孔太太也舍不得兒子如此,她道:“罷了,我就舍出我這張老臉,再去一趟承恩公府,你也不要想著越過你姨夫和二老爺說,這倆人都和他家老太太有些齟齬,你姨母呢,以前隻惦記雲鳳,現下膝下隻有雲驪,彆的一概不管。”
人家大老爺和二老爺是兄弟,二老爺遠赴甘陝,家中大事都是大老爺作主。
那個馮氏若是七姑娘的親娘,倒是可以私下托馮氏作主,讓馮氏聯係二老爺。可馮氏麵上看著是個賢惠人,但私下誰不知道是個不怎麼管庶出孩子的。
孔雋光則是聽到孔太太鬆了口,十分高興。
元宵節剛過完,老太太就喊了大老爺過去,為的自然是孔太太上門想說親的事情。
“如今七丫頭的親爹不在,你是伯父,你看呢?”章老太太也是無奈,這種事情是越不過章大老爺去的。
原本該馮氏作主,她先喊來馮氏,馮氏則乖覺的說自己是婦道人家不敢說。
就是根本不想管的意思,而且她也不想越過章大老爺,到底章大老爺是家主,還是孔雋光的姨夫。
以前低嫁雲淑,她反正為了娘家還拚一把,如今馮家的事情一出,想也不大可能,她也怕人說閒話,索性不管了。
大老爺打了個哈哈:“我記得孔家新婦才死了沒幾天吧,續弦是不是太早了?”
他是明顯不想讓孔雋光娶雲淑,不為彆的,純粹就是這老太太以前想把雲驪嫁給姚饒安,結果輪到自己孫女就是姚饒安配不上了,再有,就那個胳膊肘朝外拐的東西,嫁到孔家豈不是和孔家裡應外合。
本來孔家和承恩公府都係皇後一派,現在家中文豪和文全,都準備領武職,二者是對立,此消彼長的。
不要到時候,反而孔家把承恩公府的人都拉了過去,承恩公府成了他的附屬。
章老太太就笑道:“我本也不看中孔家,可她家就是因為新婦沒了,巴巴的上來了。孔太太說自己年紀大了,又不能操持家務,也不是現在就進門,說起來,她還想進宮請娘娘的旨呢……”
俗話說打蛇打三寸,老太太本嫌棄孔雋光鰥夫,也對孔太太在她們和段家議親時橫插一杠子有些煩惱,但孔雋光如此上心,她也被觸動了。
再者,她終於明白了,在這個家裡淑兒是沒什麼依靠的,就像陸姑爺如果有孔太太的底氣,也不至於看大老爺他們的臉色了。
唯獨高嫁,才能保證自己的身份。
你大老爺再厲害,也大不過娘娘去,而聽孔太太的意思,她和皇後關係非常密切。
這是自然,若不密切,彆人為何把文昌侯和魏國公打小的江山,讓你去鍍金撿漏。
一提到皇後娘娘,大老爺心裡當然是覺得女兒不怎麼樣,她都能乾出調換親事的這種行徑,可見是瘋的很。
可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自己答應了,總比又來個賜婚好。
“既然孔太太這麼誠心,此事我就看成,到底雋光也是我的外甥。”大老爺沒什麼表情道。
章老太太也知曉現在還不能得罪大老爺太狠,因此主動提道:“我那裡有一尊開了光的玉佛,等到今年千秋送去給娘娘,盼著她能再生一胎。”
大老爺笑道:“您說的是。”
這事兒算是成了,二老爺如今不在京中,家中一應大小事都托賴長兄打點,大老爺對侄女的主兒還能做的。
果然,他拍板定下後,又讓李氏通知馮氏,馮氏大麵上自然同意。
因此,二月二龍抬頭,孔家就和章家過了帖子。
隨後,孔家小定就送了無比豐厚的定禮,這個定禮都可以和慶王府媲美了,孔太太不喜彆人說兒子是鰥夫,有意為兒子作臉。
因為孔、章兩家有姻親,這次再親上作親,因此特地請了媒人燕國公夫人,即便是小定禮,也讓雲淑成了這個家裡最風光的女孩。
章老太太含淚看著她:“這事兒不管怎麼樣,都已經成了。你呀,日後就是從一品驃騎大將軍的夫人了,是章家最風光的姑娘。可是我又擔心,你就這麼嫁過去,幾乎得罪了章家人,你日後如何辦呢?”
雲淑笑著搖頭:“祖母,我知道您想說色衰而愛馳,可我對他根本就無愛。天下也不是人人都能遂心的,我能夠找到這樣一個靠山,您放心我會做好一切的。”
“你呀……”章老太太不知道說什麼好了。
見雲淑如此風光,雲瀟卻很高興,因為她的對手是雲驪,被雲驪打壓過的雲淑居然混的這麼好,自古,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
也不知道雲驪會不會害怕,會不會嫉妒?
畢竟她可是被大老爺寄予厚望的,現在卻不如雲淑。
要說羨不羨慕人家的富貴權勢,是人就會羨慕,但要如何適應這種滋味,就必須得自己調試。
她拿出《寒窯賦》最後幾句話,尤其是看到【若天不得時,則日月無光。地不得時,則草木不生。水不得時,則波浪不靜。人不得時,則命運不通】深有感觸。
但她不讚成最後一句【一生皆由命,半點不由人。】
什麼半點不由人,她就是窮且益堅,也不會墜青雲之誌。
如此開解自己,在次日,她就恢複正常了,甚至麵對雲淑故意刺激,故意在她麵前吹噓:“我那裡有一摞繁花累累鑲紅寶銀項圈,我自個兒倒是戴不完那些。”
雲瀟捂嘴偷笑,連忙幫腔:“你呀,是好福氣。孔姨媽把你當女兒看待,孔家人丁單薄,什麼好東西還不都是孔將軍的。”
雲驪附和的笑著。
她們姊妹之間,隻要活著,大抵可能一輩子就這麼比下去了,甚至沒人能免俗。
連二姐姐雲鸞也捧雲淑道:“你十幾歲就已經是從一品誥命,你這丫頭,我原本說你是有福氣的,你還不信了。”
……
隻要嫉妒才會使人發狂,雲淑知曉雲驪心氣很高,她一向在姐妹中自以為冠絕,可惜婚事不順,好容易要嫁給小王爺了,又八字不合,被迫嫁個普通仕宦之門。
裴家這樣的人家適合表姐那種閒雲野鶴,卻未必適合野心勃勃的她。
尤其是她被當做瘦馬一樣的養大,就是為了嫁一個大富大貴之人,恐怕因為嫉妒,日後日子都過不好。
聽聞裴度性子高傲自負,同樣雲驪表麵看似雲淡風輕,其實也是個恃才傲物,非常自負之人,絕非外表看到的如此。
這倆人可能日後雲驪瞧不起夫家,裴度不會忍著,遲早過不好。
可她還真的想錯了,文懋也問過雲驪這個問題:“如果裴度這次沒考中怎麼辦?”
“還能怎麼辦,繼續考唄,本來會考這樣的事情沒有萬無一失。”雲驪覺得就是自己做男子,也未必能夠二十三歲就能棄了本來的進士身份,再考一次。
文懋和雲驪在後宅向來最是親近,妹妹近來沒少聽閒話被明裡暗裡諷刺,肯定心裡也不舒服,因此他是最希望裴度能考上的。
這樣妹妹的境遇就會好很多。
“雲驪,你是不是心裡難受?”文懋問她。
雲驪微微點頭:“我是有些難受,因為這些閒話我聽了很多年,以前是嘲笑我作為庶女自不量力,後來見我讀書管家女紅樣樣都成,又詆毀我這個人如何,就莫名對我有惡意,甚至在親事調換之後,都以為我失落,其實我是鬆了一口氣的。甚至就像哥哥說的,裴家也很不錯,可你看如今,又被人明著踩暗著貶低。我這樣倒罷了,的確,我說的人家沒有吳國公府和孔國公府好,我自己能夠調適我自己,可裴度呢……”
讓未來夫婿也跟著自己受到貶損嗎?
想到這裡,她有點難過。
文懋也跟著難過,他是男子,境遇其實比妹妹好多了,尤其是讀書之後,連老太太和太太,甚至是雲瀟雲淑都對自己不錯,還有二姐姐歸寧給自己的禮和大哥哥是一樣的。
這個傻哥哥還忍不住哽咽了,雲驪安慰他道:“你不要傷心,其實我都挺過來了,我還是很幸運,我的哥哥對我很好呀。”
不像文龍,居然輕易就被雲淑能收買。
文懋聽她這麼一說,就更難過了,難怪很少看她笑,因為她的人生,根本就沒有很多值得高興的事情。
她不能像男子在外行走,女子困囿於內闈,即便不高興,還得相處著。
雲驪就笑道:“哎呀,哥哥,那我碾壓她們的時候更多,她們豈不是更難過了……你放心,就是裴度不中,我嫁過去了,也會督促他認真讀書,肯定會中的。”
文懋這才抬眸,忍不住道:“妹妹……哥哥的心胸不如你。”
“人生不如意之事十之八/九,人生沒有一帆風順的,沒有人能永遠立於不敗之地,所以我總是勸哥哥,天下之患,最不可為者,名為治平無事,而其實有不測之憂。”
這是蘇軾《晁錯論》開篇第一句,是說天下的禍患,最難解決的問題是莫過於表麵上平安無事,實際上卻存在著難以預料的隱患。
就和人的境遇一樣,哥哥雖然現在為世子,殊不知日後會不會為身份所累。
故而,她覺得哥哥不要以為國公世子的位置就穩妥了,一定要時刻留心自己和承恩公府所處的位置,隨時隨地把握好風向。
兄妹二人互相傾訴一番,最後文懋說要去裴家,問雲驪有沒有東西要帶的,雲驪卻搖頭:“我想我就不送了。但是現在天寒料峭,哥哥不妨送些皮襖,護膝、文房四寶過去,其她的裴夫人肯定會準備好的。”
文懋讓瑞晴準備了一番,才騎馬帶著下人到裴家。
裴度見他特地送東西過來,心裡閃過一絲暖流,二人進去,讓下人整治了酒菜,準備吃飯。
文懋怕打擾他,連忙道:“我送完東西就走,怕打擾你溫書。”
“書已經在我心中,何必臨時抱佛腳。”他瀟灑一笑,自信滿滿。
但二人也沒敢喝太多,隻是小酌幾杯,文懋因為對妹妹境遇不滿,不妨把心底的話說了出來:“……妹妹她不擔心自己,就擔心你因為她受到冷待,她總是這樣,替彆人著想,從來都不想自己。”
裴度自己也是在族中長大,裴家族親在他爹中進士之前,境遇也是一般,後來他祖父和父親雙雙中了進士,境遇才好很多。
甚至他自己也受到族中人輕視,還有見識過不少市儈的嘴臉,因此聽文懋提起來,他深有同感。
而文懋則自覺失言,自爆家醜,說完了,才怕日後妹妹被裴度看輕,日後萬一欺負妹妹如何是好。
故而又著補道:“她這是女兒家心思,其實在家裡無論是我父親還是二叔還有大伯母都很喜歡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