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隱聞(2 / 2)

鎖金甌 尤四姐 4285 字 3個月前

彌生簡直有點難以置信,她看大王雖然性子梗,為人卻體恤溫和,怎麼會像皎月說的那樣呢!也或者政治的真麵目就是這樣,沒有十全十美照著理想來的。

皎月看她詫異,再接再厲道,“還有更讓女郎意想不到的,咱們郎主當初也是領兵打仗的呢!大大小小的戰役參與過幾十起,功績很是卓著。原本怎麼會到太學去教書,隻因為大王猜忌,有一回打著切磋武藝的幌子和郎主對陣,傷了郎主的右手,險些害他連命都交代了。大王是嫡長,誰能奈何得了他?這件事過後郎主便卸了兵權,連府裡的儀衛護院都散了。這麼大的犧牲換了大王的信任,才能相安無事的活到現下。”一頭拿抹布擦桌麵,一頭又歎氣,“其實郎主喜愛女郎,這個婢子早就知道。如今看你同他慪氣,他又不願意和你攤開了,倒是我們在一旁看著乾著急。昨天晚上他到院子外頭來過,隔門知道你睡了才走的……這話原不該我們做奴婢的來說,女郎,朝廷黨爭吃人不吐骨頭,你若心裡也有他,好歹要看顧他些個。”

彌生暗自吃驚,聽見夫子曾經那樣委曲求全隻覺慘戚。他有他的難處,她明白了,也能夠體諒。彆的都好說,唯有婚事上她沒法子答應。她也不知道自己什麼時候變得這麼有主見了,橫豎就是不願分享。以前看慣了男人三妻四妾,倒也無可無不可。如今是不行了,夫子像棵樹一樣紮根在她心裡,她才能體會阿娘年輕時候的不易。要麼放棄,要麼獨占。一隻碗磕出缺口來,不管怎麼補都無濟於事了。就算她固執,如果他沒有個好說法,那麼就安分守己繼續做他們的師徒。之前種種就當是個夢,縱然留戀,她也可以狠下心來當風揚其灰。

她踅過身,仍舊回後門口站著。外麵雨越發大了,打在青石台階上劈啪有聲。紛紛揚揚的水霧撲麵而來,她扭過頭在肩上蹭了蹭,“皎月,我和夫子的事你既然都知道,我也不瞞你。昨天廣寧王妃出的岔子,驚動了中宮殿下,皇後話裡話外有苗頭,我怕是不好了。”她實在不敢說出口,唯恐一語成讖。腦子裡過了千百遍,昨晚上一夜不得安睡。皇後要給二王續弦,如果不是大王相阻,也許現在她的人生已經發生驚天的逆轉了。

皎月望著她,意態蕭然,“女郎彆擔心,郎主定會想辦法的。隻是他手上權力有限,有時候身不由己,怕做不得皇後的主。”

彌生苦笑了下,“我懂,到底他行九,前不搭後不靠,處境艱難。”

皎月想了想,慢慢道,“我是做奴婢的,但是心裡著實愛戴女郎,今日不妨和女郎細細說道說道。隻是怕郎主知道了嫌我多嘴,回頭要怨怪我。”

聽了這半日,她大致猜到了皎月的作用,少不得是夫子的左膀右臂。暗裡防了一招,卻也願意聽她分析。便道,“你說,我不在夫子跟前提起。”

皎月轉到另一側,和她同倚在門框上。轉過臉看外麵的雨,喉嚨有些單寒。她說,“大鄴的天下,不像表麵看起來那麼平和。慕容氏入主中原前是鮮卑血統,後來和祁人通婚,才漸漸祁化了。番人骨子裡有狼性,女郎沒有與郎主以外的人深交過,不懂得人心的險惡。郎主釋了兵權後,很長一段時間裡不得安生。大王和六王不念同胞之情,像對戴彆的庶出皇子一樣肆意欺淩。那時女郎還沒入太學,兄弟間械鬥尤為厲害。二王倒還好些,畢竟年長,大王對他不過是言語上的侮辱。郎主年幼,又因為年輕有鋒棱,被幾個嫡兄當成了活靶子,三天兩頭的皮肉受苦。那兩個王很壞,打人不打臉,郎主散朝回來身上總有傷。他又好麵子,從來不和外人提起。我們是貼身伺候的,推瘀血上藥,簡直是家常便飯。現在各自年紀都大了,郎主在太學也立穩了腳跟,這兩年的日子才略微太平了些。”

她的這番話叫彌生目瞪口呆,她就算想破了腦袋也不能想到夫子弱冠前後會有這樣的遭遇。他是賢人,一貫雲淡風輕的模樣,怎麼能和挨打聯係在一起!她惶然瞪著皎月,“此話當真麼?”

皎月吊了下嘴角,“女郎將來若是和郎主成婚,大可以看郎主身上的舊傷。我句句屬實,不敢欺瞞女郎。”

彌生猛想起他昨天的話,他說怕沒有能力保護她,暗指的就是這個麼?她以為是他的推脫之詞,竟沒想到原來有出處。她茫茫然靠在直欞上,外頭雨勢纏綿,一遞一聲像下進她腦子裡。

“人在麵對壓迫時無非兩種態度,要麼屈服,要麼奮起反抗。”皎月道,撫了撫自己的臉頰,“我今日說得有些多了,橫豎女郎早晚會知道,我也無需避忌。郎主待女郎是一片真情,就算日後自己落個慘敗,好歹會給女郎安排好出路,絕不會讓女郎受半點苦的。”

原來他不是莫名其妙的野心膨脹,他隻是為自保,為了報多年前結下的仇怨。想到這裡,彌生心上像被針紮了一下。她低下頭,拇指反複在青梅上揉搓,漸漸搓得指腹發燙,終於喟然長歎——撂得下麼?她似乎就在等他的苦衷,好為他,也為自己開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