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冥迷(1 / 2)

鎖金甌 尤四姐 4430 字 3個月前

齊鬥樓建在皇城以北,原本是觀天象用的,後來漸漸轉換了用途,成了後宮登高遊玩的去處。

樓是重簷廡殿頂,兩層簷角鐵馬叮當,還沒走近,從廄門橫穿過來就聽見陣陣鈴音。天地蕭索,伴隨這漫天紛飛的雨,多了幾重難以排解的愁緒。他且行且看,心裡隻是惘惘的。很奇怪從前無牽無掛,現在一散朝就有了念想。昨天和她鬨得不歡而散,今天五更出的門,不知現在她氣消了沒有。

這樣時時惦念,要想撒開手越來越不易。他想起她嬌憨的眼神,糯糯的聲調,益發覺得她百樣都好。皇後若是要說起婚事,他懷疑自己能不能心無旁騖的按著原計劃進行。能舍得嗎?他已經不知道了……或許還是不夠鐵石心腸。他自小涼薄,慕容氏都這樣,兄弟間也好,父子間也好,彼此淡漠慣了,沒有太深的感情。可是對於彌生,就像長在他身上的肉,要割舍就會流血,也許還會送命。

他抬起頭朝樓上看,勾片欄杆前站著兩個梳垂掛髻穿對襟衣的八品女官,瞧見他,對他遙遙肅拜下去。 皇後跟前的內侍總管元度笑著迎上來,深揖打拱道,“殿下好事將近,奴婢給殿下道喜了。”

他心思重,先前經曆了一番波折,這時總不免怏怏的。如今聽了這話,私底下也猜到十之八/九。垂著眼,連眼皮都沒有掀一下,隻道,“我能有什麼喜事!”對他來說稱得上喜事的,大約除了彌生就隻有皇位了。

元度窒了下,看他麵色不好也不敢再多嘴,弓著身子引他往樓上去,走了幾步複輕聲道,“琅琊王氏送女進京了,今日來拜見皇後殿下。殿下設了個茶局,這會子在齊鬥樓上打茶圍呢!”

他心下了然,不過即使反感也不做在臉上。抬起手來掖了掖右衽的領子,這才舉步邁進穿堂裡。

齊鬥樓比宮牆還高出一大截,高處難免顯得孤寂。穿堂兩側是透雕的楠木圍屏,儘頭掛著山水帷幔。隱約有風吹過來,湘妃簾子在月洞窗上托托的磕撞。皇後養的白貓搖著蓬鬆的尾巴輕巧走過,樓裡光線很暗,卻是雕梁畫棟一派慵懶的富貴氣象。

宮婢伺候他換軟履,他斂了袍子上席墊,轉過一根九龍抱柱進內間。皇後麵南趺坐在矮腿茶幾後,看見他便直起身來,含笑道,“可巧還沒走,隻當你回太學去了呢!”轉過臉對邊上的女郎道,“那是樂陵殿下,你來見個禮。”

那女郎施施然挪過身子,跪在坐墊上行稽首禮。小聲小氣,很溫婉的一副嗓子,“琅琊王宓拜見殿下,殿下長樂無極。”

慕容琤看過去,她穿絞纈絹衣披繡領,下麵配了條五色羊腸裙,窄衣寬博,顯出個婷婷嫋嫋的好身段。麵孔暫且瞧不見,打量一眼那身形,他想的竟是彌生。那丫頭總歸是男人的打扮,還愛穿胡服。在外頭走動,弄得雌雄莫辨的樣兒,哪裡像個女孩子!如果常學人家這麼梳妝,要比起來,誰能越得過她的次序去?

兀自思量著又覺得好笑,原來自己的度量這麼狹小。心裡蓋了一間屋子,隻能容納一個人。落了鎖,彆人打門前過,走不進來也是枉然。

“免禮。”他反而平靜下來,分外的和氣,“琅琊王氏麼?令尊是誰?”

王宓起身,恭恭敬敬答道,“回殿下的話,家君王鉞,天寶元年受敕封晉的真定候。眼下兼著司徒,在光州督辦鹽糧道。”

慕容琤哦了聲,“原來是王鉞家的女郎。”王鉞是琅琊王氏嫡係嫡出,既然派這女子來和他通婚,少不得是大婦所出的正經閨秀,論出身倒和彌生難分高下。他抬眼細細的審視,花容月貌近在眼前,隻是沒有棱角。美人他見得太多太多,光線柔和下看不出殊異。缺乏性格的美,譬如陳年製造的青銅器,黑暗裡摸出錦繡紋路,拿到日光下再看,不過爾爾。

皇後一直在旁觀察他,他眉間淡淡的,沒有喜色,簡直像朝堂上會晤小國的使節。她做母親的心思和坊間普通婦人沒什麼兩樣,兒子小的時候盼他長大,長大後盼他早些娶妻。如今戰亂過去了,太平日子無波無瀾,就想著逗弄孫子點綴晚景。

可是這小兒子實在疙瘩,眼光高,不知要什麼樣的女孩子才能叫他點頭。說是一心撲在太學裡,這也不成事。難道要為詩書耽誤了婚姻麼?其實她早就瞧出了端倪,上次宮宴他中途缺席到底是為什麼?彌生再好也是他的學生,自古以來沒有夫子娶學生的道理。三綱五常擺在眼前,他是出了名的賢人君子,怎麼能為這個敗壞名聲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