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短兵(2 / 2)

鎖金甌 尤四姐 5359 字 3個月前

他冷著臉道,“我清楚也罷,不清楚也罷,不需要你來提醒。你想說什麼,我猜都能猜得到。我勸你還是打消了這個念頭,你和我,這一輩子都彆想撇清。我知道珩的死對你觸動很大,我也說過,一切罪業都由我來承擔。你是個女人,你不懂政治的險惡。何必非要把自己攪進去?你隻管好生將養著,男人之間的你死我活不和你相乾。有時候把良心放在一邊,你會好過很多。”

他把她拉進漩渦裡來,現在讓她冷眼旁觀麼?不可理喻的論調!

“你以為我像你一樣冷血?為了搶奪原本就不屬於你的東西,你害了多少人?先是六王,再是大王,如今再加上珩,你不會良心不安麼?”她愴然道,“如果你還有一點良知,請你善待百年。把他當個帝王來看,不要憑借你的威望輕賤他。”

他聽得搓火,“你這是要替百年求情?謝彌生,我該怎麼說你?為個沒有半分關係的假子上綱上線和我鬨,你真以為當了太後,這天下就是你的責任了?大鄴不論到誰手裡,一樣都是姓慕容。我不會眼看著家國凋亡,你也給我收拾起你的慈悲心腸來。與其為彆人考慮,還不如多為自己的將來打算。”

“我還有什麼將來?我早就一無所有了。原本至少還有珩,還有塊遮羞布。現在連他都走了,我覺得自己就像是精著身子的。”她臉上攏著淒迷稀薄的笑,直勾勾的瞧著他,“夫子,你看見那隻金奔馬了嗎?你害怕嗎?珩是多好的人啊,他什麼都知道,可是他沒有拆穿我。”她捂住眼睛,嗚咽起來,“他這麼好……我對不起他……”

他默然,這點他承認。他以前輕視珩,出於強者對弱者一貫的鄙夷,因為他根本不適合這個殘酷的世界。直到他看見他手裡的東西,對他的震動也空前的大。為什麼他到死都沒有把這口怨氣發泄出來?也許因為他對他的無力反抗,也許因為他對彌生無法泯滅的愛意。他是個聰明人,他的隱忍是有價值的。他換來彌生的感激和愧疚,也換來百年的順利登基。隻是他明知道他有篡位的野心,還執意要把自己的兒子推上帝位,這個決定似乎有不太明智了,是在給大家添麻煩。

她又開始哭,他皺起眉頭,怎麼會有這麼多的眼淚!他過去把她攬在懷裡,“好了,仔細傷了眼睛。”

她卻悚然推開了他,厲聲道,“殿下自重,大行皇帝在看著!”

他回過頭去,隔著重重帷幔,連棺槨的影子都瞧不見。他討厭她這個樣子,分明已經是他的人,還是和他隔山望海的對立著。她怎麼就不能像平常的女人那樣隨波逐流些?偏要足了強,後麵要她屈服真不是容易的事。他的耐心有限,自打她為後以來,他雖然出入宮掖,畢竟人多眼雜不好親近。他每時每刻都在念著她,她呢?她可曾有過想他的時候?

莫大的諷刺啊,古來不都是癡情女子負心漢麼?怎麼到他們這裡換了個個兒?他眼巴巴的盼著她,哪怕乞求來一個眼波,一抹微笑。可她早成了捂不熱的冰雕,得到了身子,心卻越縱越遠。

她冷著臉乜他,“從今日起,樂陵王殿下切要謹言慎行。若非有國事,連見都不要再見。你我如今地位懸殊,滿朝文武都看著,請殿下彆給幼主抹黑。”

他看她這樣自矜身份,由不得訕笑起來,“你同我談地位?你可知道現在的朝政握在誰的手上?沒有我,少帝可是寸步難行的。”到底不想弄得這麼僵,語罷又好言勸她,“細腰,你何苦這樣?你不叫我動百年,我絕不會難為他。咱們一同輔佐他,待他十五歲加冠便歸政給他……”他覷她,試圖拉她的手,“我對你的心從來沒有變過,既然百年也知道我們的事,何不……”

彌生狠狠隔開他,他是什麼樣的人,她再了解不過。現在說得好,一轉頭又是另一幅麵孔。百年知道他們的事是不假,他若是想拿朝政來威脅她屈服,她的尊嚴不能允許。

“你敢動我分毫,我絕不饒你!”她袖手道,“右丞相當得不耐煩了,夫子就讓賢,仍舊回太學教書去吧!”

她還想罷他的官?他訝然,轉而又好笑,“貶黜了我,單憑你和百年,能夠支撐起偌大的社稷來?”

“你未免太倨傲了,浩浩廟堂之上,除你之外都是擺設不成?沒有你,大鄴就癱瘓了不成?”她灼灼望著他,“隻要你交出實權退隱,你還是我心裡可敬的恩師。但如果你辦不到,那從今而後,咱們便隻剩恩斷義絕這一條路可走了。”

仿佛一盆冷水兜頭澆下來,他霎時涼透了心。她這麼不徇私情,莫非打算為少帝的基業死而後已了?到底太年輕,容易意氣用事。他攏著袖子問,“你當真要這樣麼?”

她踅身看殿那頭的靈堂,百年正跪在蒲團上燒箔。紅光照亮他的臉——那張肖似珩的臉。她沉澱下來,“我說的話,殿下毋須懷疑。”

他的嘴角浮起苦澀來,他不想真弄到山窮水儘的地步,既然愛她,縱她一回是應當的。隻不過現在攆他,日後再想請他出山可沒有那麼簡單了。橫豎他有把握,即使不在朝中,局勢也儘在他手中。目下哄得她高興,以退為進也沒什麼不可以。

“罷了。”他頹然道,“我如今都看淡了,就依你的意思辦吧!我在這臣相位上嘔心瀝血,委實也乏累。再回太學做我的教書匠,倒也是個輕省差事。莫說一個爵位,就是你讓我以死謝罪,我連眼睛都不會眨一下。我對你的心,天可憐見。”

三言兩語就令他交權,簡直連想都不敢想。她奇異的望過去,他眉眼清華,孤淒的笑了笑,“我回府等你的罷官敕令。”

他走進夜色,雪白的袍角在風裡搖曳。她站在窗前淚水長流,心卻愈發堅硬起來。不知是不是她想得太簡單,即便是個形式,也算為百年初登大寶掃清了障礙。後頭怎麼樣,船到橋頭自然直,且走且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