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初調(2 / 2)

鎖金甌 尤四姐 5494 字 3個月前

年下日子過得飛快,臨近正月,天愈發冷了。佛生的兒子滿月在十二月癸卯,那天彌生過昭陽殿請安,進門的時候正遇上內侍熏醋,闔宮一股子酸酸的味道。太皇太後染了風寒臥病在床,彌生進內殿瞧,她才吃過藥,正捂在被褥裡發汗。見她來了指指窗下的圈椅讓座,一麵道,“今天是世子的喜日子,我早就著人備了東西,過會子你替我捎去。生在臘月裡,落地到現在也沒見過,等天暖和些叫他們送進宮來我瞧瞧。酒宴辦在你娘家麼?”

彌生應個是,“康穆王府裡七災八難的,喪期還沒過,辦喜事說不過去,不辦又怕委屈了孩子。”

太皇太後嗯了聲,“小字可取了?”

“叫消難。”彌生笑道,“聖人性急,連名字都定下來了。取了個律修,等他弱冠再冠字。”

太皇太後咳嗽得厲害,彌生要上去給她捶背,她忙叫住了,“你坐著,沒的把病氣過給你。我這模樣沒法子過問,你替我傳話給你父親,勞煩他多周全。十一王的生母走得早,他自小在我手底下長大,在我眼裡和叱奴他們是一樣的。沒想到福薄,才二十出頭就去了。我心裡真是……”說著淚水氤氳,“這一年事情太多,我痛也痛到麻木了。想管沒有氣力,隻有拜托謝太尉了。”

彌生忙道,“母親彆這麼說,佛生也是謝家的女兒,娘家幫襯原就是應該。母親隻管將養好身子,多少事要倚仗母親拿主意呢!”

太皇太後不說話,隻是長長歎息。調過視線來看她,一分一分,一寸一寸仔細端詳。果然是個美人胚子,和年初初見的時候又不一樣了,長大了,經曆了些事,身上更多了端穩。她和九郎的糾葛她早就知道,怎麼說呢?僅僅一層窗戶紙,但是不好捅破。她也難,過年才十六,先帝沒給她留下什麼好的,留了百年和個爛攤子。她小小的年紀,拿什麼來挑起這副重擔?再說同九郎有染,這件事怕也不是她能掌控的。自己的兒子自己知道,慕容家的男人沒有幾個是省油的燈。若說是她主動引誘師尊,這話她頭一個就不信。

事到如今,她也有些後悔。當初的指婚是個錯誤。要不是腦子裡根深蒂固的老舊思想,也不至於拆散他們這對有情人。九郎主意大,後麵的事她用不著操心,兒孫自有兒孫福,由他們去吧!她如今隻知道兩手都空了,唯剩九郎一個兒子。寵溺就寵溺些,彆逼到絕處,再鬨出什麼岔子來。

“你去吧!”她說,“替我帶佛生的好兒,叫她放寬心,不高興的事彆想,以後要看著兒子。”

彌生道是,卻行退出了昭陽殿。

太後的鹵簿要是按祖製來,車輿、鼓吹、儀衛委實太過龐大。省親和出巡不一樣,用不著太周到。彌生也不喜歡這麼大的勢派,便吩咐下去從簡。即便這樣,仍舊浩浩蕩蕩從禦道排到永寧塔寺。太尉府在調音裡,出西陽門南行三裡就到了。彌生坐在金頂金黃繡鳳版輿裡朝外看,景致和半年前是一樣的,隻是換了種心境,再加上這淡灰的地,烏沉沉的天,就有點說不出的淒愴滋味。

儀仗到太尉府門上時,閥閱下早跪了滿地的人。謝家人口多,遷了京官後舉家挪到鄴城,幾乎把整個坊院都占據下來。橫豎隔兩三家有一戶姓謝的,重又像在陽夏時候的興旺繁榮了。

內侍托著她的肘下輦來,因著時候尚早,迎駕的大多是族裡的親眷。跪在最前頭的是父親和母親,後麵是一眾叔父和阿兄們。她上前攙爺娘,又讓眾人起身,笑道,“我是回娘家,又不是宮裡朝見,大家隨意些的好。”

熱鬨的迎進門去,正房前的台基上還跪了一撥女眷們。領頭的是佛生,背後一溜沒出閣的姊妹們,蓮生、道生、曇生、玄生都在。恭恭敬敬的對她泥首行禮,“願太後長樂無極。”

這一拜她穩穩的受了,等禮數走過了才是姊妹之間的情分。道生左右看看,她帶來的內侍宮婢自發的到每個角落站規矩,井然有序的,個個立得筆管條直。心裡讚歎著,吐了吐舌頭道,“咱們家算是教條嚴的了,和這些宮裡出來的一比,竟都成了禿毛雞。”

大家哄笑著相攜進了屋子,姊妹們又像以前一樣坐在一起打茶圍,彼此看看,都恍如隔世似的。

彌生看佛生氣色還好,隻是月子坐下來,一點未見發福,便低聲道,“太皇太後讓我帶話給你,叫看孩子的麵兒,彆難過。”

這麼一說反倒叫她紅了眼眶,哽咽道,“他活著沒給我好處,可是一走,我覺得我大半條命都跟著他去了。”

彌生想起珩來,難免跟著掉眼淚。旁邊的嬸娘們趕緊打圓場,“喜日子不帶哭的,快叫人把消難帶來拜見太後。”

大個子乳母抱著孩子來給彌生行禮,用大紅福壽綿長宮綢打著蠟燭包,隻露出一張小小團團的臉來。她一瞧喜歡極了,伸手接在懷裡,在小臉上香了口,叫人拿鎖子來。貼肉戴怕他冷,就塞進包袱夾層裡麵去,逗一逗,笑道,“長得像年畫娃娃,太叫人稀罕了。”細打量,其實眉目間有謝允的影子,也不說破,隻顧看著佛生笑。

佛生正有些尷尬,門上司禮的高唱起來,說樂陵王攜王妃到了。大家不由朝彌生看,卻見她眉舒目展,坦然的一副樣子。仍舊抱著消難,隻是正了正身子,看架勢打算接受跪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