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三(1 / 2)

韓國公夫人蘇氏付之一笑, 這徐琳琅, 想必要和瓊玉差著十萬八千裡呢。

自鄭國公府的常瑾瑜嫁給太子之後, 韓國公府的李瓊玉就成了“應天府第一貴女”。

除了“應天府第一貴女”, 李瓊玉還有著“應天府第一才女的名頭。”

在棠梨書院裡, 幾乎每次考試, 李瓊玉都是頭名。

無論是家世容貌、學問才華, 李瓊玉都當得起“第一貴女”

和“第一才女”的名頭。

魏國公府和韓國公府的門地相當。

照理來說,徐琳琅是唯一能在家世上和李瓊玉比肩的人, 偏偏徐琳琅彆的方麵都不如李瓊玉。

如此一來, 徐琳琅便根本沒法兒和李瓊玉相提並論了。

壽宴開始,徐家的一眾親眷紛紛上前向徐老夫人拜壽並送上壽禮。

徐老夫人育有三子, 徐達最小的兒子。

徐老夫人著一身繡萬福字綢緞衣衫, 慈眉善目, 端坐堂前。

徐家小輩俱上前拜壽。

先是徐老夫人的長子徐進和大兒媳錢氏。

再是徐老夫人的次子徐前和二兒媳孫氏。

接著是徐達和謝氏。

兒子兒媳們拜完, 便是由孫輩們向徐老夫人祝壽並獻禮了。

徐家大房長孫徐耀宗率先上前為徐老夫人祝壽:“祝祖母鬆鶴延年,福壽綿綿。”徐耀宗為徐老夫人送上一幅親手所寫的百壽圖,和徐老夫人今日的衣裳倒是很配。

徐家二房的大兒子徐光宗上前道:“祝祖母洪福齊天, 福壽雙全。” 徐光宗為徐老夫人送上一對親手雕刻的玉葫蘆, 寓意福祿雙全。

依著先男後女的規矩,徐家小輩一一上前為徐老夫人賀了壽。

眾人都迫不及待的等著徐錦芙上前賀壽, 獻上她繡了幾個月的壽圖。

“請琳琅小姐上前拜壽。”喬管事悠長厚重的聲音響起。

依著身份, 徐琳琅是在徐錦芙前麵拜壽的。

眾人皆集中了精神,瞧著正起身的少女。

方才,徐琳琅由蘇嬤嬤陪著, 坐在一個不起眼的角落裡,並不惹人注意。

此時,粉雕玉琢、儀態萬方的徐琳琅起了身。

一時滿座愕然。

本以為會是一個土裡土氣、卑躬屈膝的鄉下丫頭,不曾想徐琳琅卻是這般標致出眾、落落大方。

徐琳琅款步上前。

因著是徐老夫人壽宴,徐琳琅上穿一件頗為喜慶的雲霏妝花緞湖光綢上裳,下著桃花雲霧煙羅裙,這一身衣裳愈發顯得徐琳琅身形纖巧細致、曼妙玲瓏。

眾人遠遠望去,隻見瓊姿花貌、雪膚玉顏的少女,頭上明珠燦燦,身上華服熠熠,此刻正步態從容、嫋嫋婷婷地向徐老夫人走去,通身的富貴氣度。

濃密的鴉青色的頭發梳做分肖髻,以珠花裝點,髻兩邊又各紮赤金海棠步搖,步搖上的流蘇垂在兩側,行止之間,流蘇簌簌搖曳,頗為靈動。

一張小臉輪廓流暢,皮膚晶瑩剔透,眉眼精致,眸子清瑩透澈,唇嫣如丹果。

“公門六玉”的長相都頗為不俗,而徐琳琅此等盛顏天姿,冠絕京華,遠在“公門六玉”其他幾玉之上。

徐琳琅款步珊珊,行至徐老夫人麵前,盈盈跪拜。

一路來時,四麵都投來探究的目光,徐琳琅視若無睹,舉止如儀,不疾不緩,儘顯貴女風範。

“孫女琳琅,祝祖母福如東海日月昌明,後福無疆;壽比南山鬆柏四季長青,春秋不老。”

徐琳琅聲音郎朗,語罷,伏身又是一叩首。

徐錦芙呆住了。

謝氏找來的進士給徐錦芙寫的壽詞是:祝祖母福如東海日月,後福無疆,壽比南山鬆柏,春秋不老。

這句壽詞既依著尋常,又有了不尋常之處,頗為特彆。

可是,此時徐琳琅說的壽詞,在徐錦芙的壽詞之上,各加了“昌明”和“長青”二字,便更有同時兼具“尋常”與“不尋常”之妙了。

徐錦芙瞠目結舌,一時方寸大亂。

原本徐琳琅自己寫的壽詞,比那進士寫給徐錦芙的更加高妙。

在徐錦芙設計用偷盜藍田暖玉之事誣陷徐琳琅後,徐琳琅便有了用用徐錦芙這壽詞的主意。

即便相隔多年,徐琳琅依舊記得徐錦芙的壽詞。

徐錦芙栽贓徐琳琅,便是想壞了徐琳琅的名聲,其用心險惡,遠非她用徐錦芙的一句壽詞能比。

既然徐錦芙要先招惹她,徐琳琅自然要還過一招回去。

徐老夫人本還擔心徐琳琅畏畏縮縮,手忙腳亂,眼下卻見徐琳琅意態從容,開合自如,壽詞又說的順暢出彩,

徐老夫人心裡甚為欣喜。

跟在徐琳琅身後的徐錦芙目瞪口呆地看向徐琳琅,這鄉下丫頭方才說的祝壽的話,就是她要說的壽詞。

謝氏請了個學問極好的進士給徐錦芙寫了這段壽詞,她這些時日反複吟誦,為的就是壽宴這日在人前說出這段壽詞,搏些稱讚。

此時竟然被徐琳琅說了出來。

定然是有人將這段壽詞泄露了出去。

徐錦芙隻在謝氏,蘇嬤嬤和周嬤嬤幾個完全能信任的人前誦過這段壽詞,徐錦芙想到了蘇嬤嬤。

對了,她早就聽說徐琳琅給蘇嬤嬤買了些貴重衣裳,且凡事都交給給蘇嬤嬤,原來蘇嬤嬤這老東西早就已經是徐琳琅的人了,虧得自己還一如既往的信任她。

定然是這老東西將這壽詞泄露給了徐琳琅。

原來如此,蘇嬤嬤這老東西是活得不耐煩了。

徐錦芙惡狠狠的瞧了一眼蘇嬤嬤。

大熱的天,蘇嬤嬤卻覺得從頭涼到了腳後跟,蘇嬤嬤打了一個寒顫,方才那鄉下丫頭說的那句壽詞,不是錦芙小姐要說的嗎,怎麼會被她說了出來。

徐琳琅拜完壽,喚兩名丫鬟上前,正欲獻上壽禮。

“琳琅,你先慢著。” 恰在此時,一道聲音傳來。

徐琳琅停住了動作,回過頭來,見說話的是大伯母錢氏。

錢氏滿臉堆笑:“琳琅,照理來說是該你先獻上壽禮,不過,錦芙的壽圖繡了三個月,大家都等著看呢,不如先讓錦芙上前獻壽禮吧。”

錢氏這話,便是□□裸的沒有將徐琳琅放在眼裡。

徐琳琅對大伯母錢氏的話並不意外。

謝氏是魏國公府主母,謝氏的兩個妯娌雖然都是長嫂,可是為了能多沾些魏國公府的光,總是上趕著巴結謝氏,這眼下,便是錢氏巴結謝氏的好時機,錢氏自然要趕著去討謝氏的歡心。

眾人的目光皆看向了徐琳琅,錢氏這話裡隱藏的意思,便是徐錦芙的壽禮比徐琳琅的壽禮更重要了。

對於身為嫡長女的徐琳琅來說,這是何等的羞辱。

可徐琳琅的神色依舊泰然,滿座賓客皆有些意外。

若是旁人,此時的臉上該或是羞憤,或是難堪,這位從剛從鄉下來的魏國公府大小姐,端的倒是沉穩。

徐琳琅徐徐開口:“錦芙,那便你先向祖母獻壽禮吧,我是姐姐,讓讓妹妹也是無妨的。”

嗬,這胸襟,這氣度,徐琳琅的一句話,瞬間將難堪化成了大家之風。

喬管事見徐琳琅如此說道,便操起悠長的聲音:請錦芙小姐上前拜壽。

等著看徐琳琅被羞辱卻希望落空的徐錦芙回過神來。

等等,什麼?現在就上前拜壽?

徐錦芙這才想起,她的壽詞已經被徐琳琅說了。

那她該說什麼。

就要上前拜壽,徐錦芙絞儘腦汁,卻仍是一腦子漿糊。

該死,怎麼一句都想不出來了。

若是和那鄉下丫頭說一樣的壽詞,定然會被彆人嘲笑拾人牙慧,她如何丟得起這個人。

若是說那進士給自己寫的壽詞,不單會被彆人嘲笑拾人牙慧,還會被嘲笑連照著說都低了一頭。

可是眼下什麼都說不出來,一樣會被人笑掉大牙。

徐錦芙方寸大亂,走上前拜壽的動作也受了影響,勾肩弓背,還閃了一個趔趄,跪下後,竟然有那麼幾秒一言不發。

滿座寂然。

徐錦芙終於開了口:“孫女錦芙給祖母拜壽,祝祖母~祝祖母身體康健。”

簡簡單單的一句,徐錦芙說的結結巴巴。

滿座的貴婦人愕然,徐錦芙今日是怎麼了,這壽詞說的如此簡單不說,竟然還有幾分結巴,怕是隨便一個小兒上去,說的也要比這強上幾分。

謝氏狠狠的朝蘇嬤嬤和徐琳琅的方向瞪了一眼,定然是蘇嬤嬤,將錦芙要說的壽詞泄露給了徐琳琅。

這老東西,竟然背叛自己,怪不得從濠州回來時候那鄉下丫頭禮數那般周全,原是這老東西把那鄉下丫頭當做了正經主子,為了掩蓋,還拿以雪當了幌子。

謝氏怒不可遏,恨不得現在就派人將蘇嬤嬤亂棍打死。

徐琳琅似是根本未看出謝氏目光中的不善,朝謝氏盈盈一笑。

謝氏的手握成了拳狀。

徐琳琅心內失笑,徐錦芙就是一個草包罷了,自己說了她要說的壽詞,她竟然這般方寸大亂,彆的吉利話一句都想不出來了。

祝完了壽,徐錦芙向徐老夫人獻上了她“親手”所繡的鬆鶴壽圖。

一時間滿堂嘩采。

貴婦們皆起身上前觀看。

徐錦芙給徐老夫獻上的這幅壽圖足有八尺長,上麵繡著鬆鶴圖案。

青鬆蒼翠青籠。

白鶴仙氣繚繞。

這幅鬆鶴壽圖,配色繁雜,就單單白鶴的白色,就用了不下五種白色;繡工出挑,縱覽壽圖,竟然用了二十幾種針法。

就算是極出色的繡娘,也未必能有徐錦芙的此等繡技。可見徐錦芙是何等的刺繡奇才。

貴婦們圍在鬆鶴壽圖之前,讚歎連連。

徐老夫人將徐錦芙的孝心大肆讚揚了一番,說徐錦芙小小年紀,能沉心靜氣,日日坐在府中繡這壽圖,可見極有孝心。

徐錦芙才不稀罕徐老夫人的誇讚,她想要的,是這滿座賓客的拍案叫絕、歎為觀止。她想要的,是借著這幅壽圖,名揚應天府。

眾人圍著鬆鶴壽圖讚歎了許久,都誇在這一眾貴女當中,徐錦芙的繡技當屬第一。

聽了眾人對徐錦芙的這句誇讚,應天府第一才女李瓊玉微不可見的皺了皺眉頭。

徐錦芙心內洋洋得意,卻還要強裝著幾分謙虛,實在不易。

眼見眾人已經沒有好詞兒再去誇讚徐錦芙的壽圖了,徐家長媳,徐琳琅的大伯母錢氏又開了口:“呦,琳琅,大家夥這光顧著看錦芙繡的鬆鶴壽圖呢,倒是把你給忘了。”

眾人的目光又集中在了徐琳琅的身上。

錢氏的話中滿是關切:“琳琅,你也把你的壽禮給大家夥瞧瞧,你不要怕,不拘什麼,總歸是你待你祖母的孝心,大家都不會笑你的。”

徐琳琅神色如常,頷首向候在一旁的兩個丫鬟示意。

兩名丫鬟走上前來,一左一右,徐徐展開一幅畫卷。

徐琳琅給徐老夫人的壽禮,是一幅《濠州山水圖》。

這畫卷足有十尺長,大氣恢弘,且由上好的浮光錦製成,極為富麗。

這幅《濠州山水圖》,筆觸剛柔並濟,色彩絢麗粲然。

畫上的山山水水、花鳥樹木、阡陌車馬,屋舍煙火,俱栩栩如生,讓人如同身臨其境。

畫作之上,小道縈縈曲曲,屋舍星星點點,山有明暗,水有波瀾,草木黛色濃淡,花鳥麗色絢然。

畫上的濠州,是徐老夫人闊彆多年的家鄉。

眾人倒吸了一口涼氣,這畫作委實驚豔四座。

賓客之中,有不少人俱是出身濠州,此時見這濠州山水,也看呆了。

這畫上,是他們魂牽夢縈時常夢回的濠州啊

徐老夫人熱淚盈眶,顫顫巍巍地站起了身,徐徐行至了畫作前,伸出滿是褶皺的手,輕輕的撫摸著畫上的山水。

大顆大顆的熱淚從徐老夫人眼中滑落,流淌在徐老夫人飽經風霜的臉上。

謝氏上前攙住徐老夫人:“這大喜的日子,琳琅惹的您掉眼淚了,來人,將這畫撤下去。”

徐老夫人擺了擺手,道:“你誤會了,不怪琳琅,我該謝謝她才是,琳琅是個孝順孩子,讓我能在入土前,再看一眼濠州。”

“琳琅,”徐老夫人向徐琳琅伸了手,徐琳琅乖巧地走到徐老夫人身邊。

“你真是個貼心的孩子,這壽禮,極合我的心意。”

徐琳琅抬起頭道:“我聽祖母總是提起濠州往事,想著祖母定然是思念家鄉了,特地準備了這幅畫作。”

賓客們紛紛起身,上前觀看徐琳琅準備的這幅《濠州山水圖》。

方才徐錦芙獻上自己的壽圖的時候,隻有婦人們上前觀看。

此時,滿座賓客,不拘男女,都站在徐琳琅送上的《濠州山水圖》前,或掩袖抹淚,或嘖嘖稱奇,或讚歎連連。

看畫之餘,賓客們皆交頭接耳讚歎起了徐琳琅,這魏國公府的大小姐徐琳琅,不單長相秀逸出塵,儀態落落大方,壽詞也說的頗具文采,壽禮更是貼心至極。

所有人都將徐錦芙的鬆鶴壽圖忘之腦後,大家都在讚歎徐琳琅準備的壽禮。

徐錦芙聽到了賓客們誇讚徐琳琅的話,指甲已經扣到了肉裡。

謝氏給徐琳琅的大伯母錢氏遞了一個眼色,錢氏心思通透,瞬間明白了謝氏讓她做什麼。

錢氏樂得討好謝氏。

“琳琅,你這畫可是你親手所畫。” 錢氏走到徐琳琅身旁,刻意大聲問道。

錢氏的聲音一出,在《濠州山水圖》前相看的貴人們都瞧向了錢氏和徐琳琅。

眾人自然都能看出這畫是從應天府最好的畫館翰墨堂買來的,畢竟那翰墨堂的紅戳明晃晃的在畫上印著呢。

錢氏這婦人,便是明知故問了。

徐琳琅不卑不亢,如實答道:“這是我從翰墨堂買來的,並非親手所畫。”

錢氏歎了口氣:“唉,我還以為是你自己畫的呢,原是買來的。這畫好是好,不過終究不及親手備的壽禮有心意,要我說,你該自己畫上一幅給老夫人,若是你自己畫的,無論如何潦草,老夫人都會更喜歡。”

徐琳琅的二伯母孫氏生怕錯過這個巴結謝氏的機會,跟著道:“大嫂,你這不是為難琳琅嗎,琳琅怎會畫畫呢。”

眾人也心內暗笑,這徐家的大夫人,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徐家的大小姐,在濠州的鄉下地方長大,怎麼可能會作畫呢。

徐錦芙瞧了徐琳琅一眼,眉宇行間俱是輕蔑。

大伯母錢氏又道:“老夫人疼愛琳琅,無論琳琅畫的如何不堪,老夫人都會喜歡的,親手準備的壽禮可比買來的有心意多了,錦芙不就親手繡了壽圖麼。”

眾人這才又想起了徐錦芙“親手”繡的壽圖。

的確,長輩壽宴,小輩親手備的壽禮要比買來的更有心意。

孫氏跟著:大嫂說的是了,還是親手準備的壽禮更有心意,那琳琅這買來的畫……”

大伯母錢氏笑笑:“罷了罷了,琳琅買的這畫雖不及錦芙親手繡的壽圖有心意,終究也是花了銀子的,也並非無可取之處,我不過是隨口問一句琳琅,不想引了這麼多句出來,罷了罷了,大家看畫看畫,看完啊,我們再看看錦芙繡的壽圖,我還沒看夠那圖上的鬆樹和仙鶴呢。”

謝氏滿意的看著她這兩個妯娌,這兩個人,成功的貶低了徐琳琅的壽禮,同時又將眾人的注意力吸引到徐錦芙的壽圖上。

錢氏和孫氏都洋洋自得,自知這幾句話說的巧妙,必然是能討了謝氏高興了。

“大伯母二伯母。”徐琳琅卻走到二人身邊:“我原想著,祖母思念濠州,卻難回故土,便買了這幅《濠州山水圖》以慰祖母思鄉之情,卻忽略了買來的終究不及親手備的有心意。”

眾人又看向了徐琳琅。

大伯母錢氏道:“確是你疏忽了。”

二伯母孫氏給徐琳琅解圍:“你年紀小,又剛從濠州回來,一時疏忽也無妨,下回記得便是。”

徐琳琅的麵上掛了沮喪。

孫氏和錢氏正洋洋自得,就聽徐琳琅鄭重道:“既然買來的不如親手備的有心意,那我便親手給祖母備上一份壽禮,以表我待祖母的孝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