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0章 生死(1 / 2)

鳳靈 touchinghk 9972 字 4個月前

奇聞異事, 耳濡目染, 背峰征鴻,不飲不食。

當日的泰安尚且懵懂, 如今回憶起來秦相英所說的這十六個字,竟覺得字字句句都有深意。

相英在皇後身邊教養多年, 應了“奇聞異事”“耳濡目染”;而“長空披風”“不飲不食”, 何嘗不是暗指一張紙片似的泰安?

果然,當初的自己蠢得令人心驚。

而現在回想,秦相英異乎尋常的關心和在意,太子在時的示好, 和太子離去之後毫不掩飾的殺機, 處處都有矛盾和疑點。

秦相英怕是…一早就懷疑她的身份。在太子麵前的隱忍是為不打草驚蛇,而在太子離去後的痛下殺手, 更是為了挽救太子於水火之中。

泰安苦笑, 曾以為自己出現在他生命中,是為了同舟共濟相濡以沫,而今才驚覺她的出現,也許從一開始就是要他命的一場陰謀。

“民間曾有傳言, 駙馬李彥秀自公主泰安屍身上收來一本書冊, 奉在長安城南興善寺中。每逢中秋金鈴聲響,便有衣腳裹身的小鬼在書冊上跳舞, 以慰藉駙馬相思之情, 是為蠹靈。”太子曾經說過的話語在她腦海中深深回響。

而她刻意忽略過的那個問題, 卻成了他們相遇的關鍵。

那本她附身的《聖祖訓》, 是如何從興善寺來到長信殿中?為何剛巧是三十年後的中秋夜,為何剛巧是…太子?

泰安心中隱約有了猜測,悲涼感慨的情緒之後,又生出無窮儘的勇氣。

她和太子之間經年累月的感情,被當做了插向太子胸口的利刃。

可是以情來算計他們的人,恰恰忽略了她的情深。

情深不移,生死相許。

泰安揚起衣袖,已能看見不遠處的雲州城牆。

日頭大亮,她一身赤紅織金的襦裙在陽光下熠熠生輝,宛若仙女下凡一般。牆頭上早有兵士發出驚呼,交頭接耳竊竊私語。

泰安看見了鄭將軍,一臉肅穆地站在角樓上,手中緊握長纓,目不轉睛地看著她。

而在他的身後,站著一身戎裝在城牆上督戰的秦相英。

泰安越飛越近,幾乎在城牆上方盤旋。

牆下攻城的突厥兵士亦看到了她飄浮的身影,震驚無以言表。

人群中,她瞥見了哥舒海,一身黑色甲胄英姿颯爽,灰色的鐵簾遮住麵孔,手中舉起赤紅色的一張短弓,對準了她飛赴的方向。

她閉上了眼睛,突然間加快速度從天上俯衝下來,無師自通地將嬌小的身軀卷成一支金箭的樣子。

城牆上的鄭將軍見狀,連忙故技重施,大喊:“天佑大燕,仙子下凡!助我燕軍滅突厥狗賊兵敗城下,保我雲州萬夫莫開固若金湯!”

守軍適時齊聲怒吼,氣勢懾人,連遠方的應李二將都能聽見。

泰安卻早已在人群激憤時,悄無聲息落在角樓平穩的屋簷上。

“好久不見,彆來無恙。” 她身形微動,單膝跪地,連回頭都不必,就已經知曉身後來人是誰。

秦相英定定地看著她,上下打量一番,唇角帶了譏諷:“士彆三日當刮目相待,你如今法術甚是厲害,馭風駕雲如入無人之境來去自如。隻不知殿下如何?可是當真被你害死了?”

泰安轉身,緩緩變換身姿,雙膝儘皆跪地:“皇後娘娘當日…是如何說我的?”

秦相英眸光閃動,往事幕幕回蕩眼前。

當日含章殿中醒來,她雲裡霧裡就成了皇後娘娘身邊的“女官”,雖不知情由到底如何,卻也明白自己處境堪憂,稍有不慎就會招致殺身之禍。

“我初初尚且擔憂,宮中驟然多出我這女官可會引人懷疑。後來漸漸發覺,含章殿中多出的侍女並不止我一位。”

她是京中貴女,千嬌萬寵長大,一眼便知皇後身邊新晉的“女官”“侍女”皆未受過調/教,行為粗鄙不通規矩,甚至口不能言,連聲都發不出。

她們住在含章殿中,更像是被供起來關在宮中,日日精美食膾送入,活似豢養的牲口。

“奇怪嗎?偌大的偏殿,卻安靜得仿佛完全沒有人的蹤影?”皇後漫不經心地問。

秦相英驚懼交加地低下頭,心中猜測沒有辦法說出口。

“你想的不錯。”皇後微笑點頭,“舌頭被割,殿中不置桌椅床榻,皆以軟墊包裹。都是為了確保五月之後生產當日,這些女子不會發出半點聲音。”

皇後輕輕歎道,轉過身來望著秦相英:“逆賊陳克令膽大包天,妄圖混淆大燕皇室血脈,世所不容。我雖是陳家女,卻也有家國大義,不滿其久矣。”

“今夜之後,陳氏送有孕女入宮一事將會公諸於世,有孕那人,頂的…便是你的名字。”皇後一字一頓慢慢說,“今夜之後,我亦會與陳賊鬥智鬥勇,全力扶持燕氏太子盧睿入主金鑾殿。”

“回家吧。和你祖母商議一番。”皇後微笑著說,“你入宮時,大司馬對我千叮嚀萬囑咐讓我千萬勿要令你承寵,想來對秦繆與老淑人防備極重。若有孕那人是你,怕是在宮中沒辦法安然活至生產。”

“秦家該如何做,考慮好了,且告訴我。”

秦相英抖抖瑟瑟好似風中落葉,在含章殿的偏殿中被關許久,才由一頂小轎送出宮中。

而她回到家中,才知曉短短數日,皇城變了天。

因太傅之死而飽受彈劾的太子殿下鹹魚翻身,於永巷中徹立天威,將“秦寶林”失蹤一案查得乾淨利落。北衙千牛衛李少林搖身一變成了東宮率衛。而她自己,卻成了皇帝痛失的亡妃秦才人。

太子不僅將太傅死後的窘迫局麵徹底扭轉,還給秦家賣了一個天大的人情。

“七歲母喪入宮,在大司馬眼皮子下活到今日,還有能力與陳皇後聯手。太子殿下…當真人中龍鳳。”秦老淑人長歎,“如今局勢,皇帝那條路是走不通了。若皇後當真有心為殿下打算,秦家何嘗不能拚一場擁立之功?且行且看吧。”

皇後派來的大監將忐忑不安的秦相英送回含章殿。

她謹小慎微聽從皇後教導,漸從點滴相處中,探得皇後的苦心一二。

“福建進貢旱禾花,江浙送來百年首烏,全數送入大司馬府中。淮通苦寒,首烏瘰燥,旱禾花更不必說,既寒又毒,服食日久,傷肝傷腎。可是陳克令為人貪妄,必不懂得過猶不及的道理。此番隻說宮中聖人對我眷顧娘家之舉頗有微詞,陳克令便是為了炫耀,也會將貢品悉數食下。日後…便不會斷。”皇後輕言細語,將給生父下毒之事說得雲淡風輕。

她孕中體乏,宮中大權儘數旁落,唯獨禦膳房一項牢牢握在手中。

秦相英小心托起她的手,聽她細細囑托:“太子的長信殿中日日茹素,隻為飲食清淡不易落毒。睿兒食慣食物本色,日後再有異狀,便有機會嘗得出來。”

秦相英覷著她的麵色,小心提醒:“娘娘身子已沉,生產在即,還當小心鳳體…”

皇後微笑著抬起手:“生不出來的。”

她語氣平淡,沒有半分波瀾:“…有這場孕相,不過是堵住陳克令送孕婦入宮的心思罷了。這個孩子,活不下來的。隻有活不下來,才會讓皇帝對我放心…才會讓陳克令,暫時死了這條廢儲的心。”

陳克令意於五月十五誅殺太子於馬場,而五月十四當晚,懷胎九月的陳皇後提前小半月發動,曆經千辛萬苦,產下一名死胎。

秦相英躲在含章殿的簾後,聽見太子推門,靜靜地坐在皇後的身邊。

“你妹妹,可惜了。”她的聲音溫柔又傷感,卻讓坐在身前的太子,和簾後的秦相英不約而同悚然心驚。

“娘娘,您沒了的…是名小皇子。聽聞聖人甚是哀痛,喪儀之重幾乎比肩合德太子。”秦相英小心翼翼地說。

皇後眸中神色難辨,良久後才說:“不…不是皇子,也不是公主。隻是我的女兒,女兒而已。”

她袖中曇香陣陣,恍惚間像是回到多年前的夏夜。陳家的馬蹄聲如同催命的符咒,她雙手捂上微凸的小腹,拚命地哀求:“我們的女兒…”

而她的丈夫,背過身子離開,輕輕帶上房門,將她留給了陳家的仆婦。

前塵往事儘數停留心中,分明一場死亡能夠解決的夙願,她卻無端停留在這世間。

皇後閉上眼睛,再睜開時淚意早已不見,冷漠又自持:“陳家父子兄弟闔牆,人人心中皆有殺意。烏孫胡姬既是睿兒想到的主意,我們便助他一臂之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