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0章 生死(2 / 2)

鳳靈 touchinghk 9972 字 4個月前

“你修書秦老淑人,隻說陳克令中毒日久,如今強弩之末。他墜馬之後自有我親來送藥,陳繼堯會奉我懿旨約束陳府上下,抗命者格殺勿論,兄妹二人聯手,將陳克令鴆殺府中,不留痕跡。”

“另外…裴家不可儘信。當年中秋夜,裴太傅買通殿下身邊乳娘設套害他,幸得我用宮中太醫及時下手處理,才不至無可挽回。你妹妹如今留在裴府,切記盯緊裴安素。如有異動,即時來報。”

“以聖人心思,睿兒斷無可能順利登基。而下情狀,必得軍權在手。北境動亂,朝中無人,殿下該借此機會領兵北伐。即便將來有日朝中動蕩,也可起兵勤王反攻入城,便如定王當年一般。”皇後沉吟,“隻是…長信殿中,殿下身邊那位侍女有些古怪…怕是,來曆有些不明。待我與她會麵之後,再行定奪。”

及至太子生辰宴上,陸天師大出風頭。一向勝券在握的皇後,初次露出了彷徨的神情。

“聖人此次這局設得細縝,欲以巫蠱嫁禍殿下。”她冷笑,“多少年了,心機和眼界都還隻有這麼淺薄。”

皇後低下頭,說:“此番破局,怕是我與殿下二人無法兩全。若是身份暴露,以皇帝盛怒,恐我此次在劫難逃。”

秦相英大驚,連聲問該如何。

皇後卻微笑,溫柔地拍拍她的手:“我已修書予殿下,將你與秦家都托付給他。睿兒自來純孝,我的話,他不會不聽。”

秦相英囁喏,皇後卻了然地點頭,勸慰她道:“我做皇後能苟活至今,無外乎忍之一字。”

忍父,忍夫,忍子,忍皇權和父權。

“刃下挑心,有辱不生嗔,做無爭士,常行大善人。待你日後做了睿兒的皇後,切記戒急用忍,心頭永存一刃,方能長長久久立足。”

皇後細細喁語,像是叮嚀離家的孩子,可突然之間,話鋒一轉,語氣驟然淩厲。

“隻一點,隻一個人,你不要忍。”皇後直直看著秦相英,沉聲道,“我死之後,殿下身邊那位鳳姑娘,來曆不明恐對太子不利。若有機會,將她徹底鏟除,切勿給自己留下隱患,又替他人做了嫁衣裳。”

皇後語焉不詳地留下遺言,字字箴言刻在秦相英的心中。

彼時她尚且不明,皇後既知泰安有所不妥,為何不一杯鴆酒了結了她。

直到軍營之中見到太子對泰安細致入微的維護和關懷,才隱隱約約明白了皇後投鼠忌器的顧慮。

“阿鳳姑娘,相英並非善妒之人。”秦相英轉過身,輕聲對泰安說,“我既有鴻鵠之誌,便早已舍棄兒女情長,遲早有日要替殿下操持後宮綿延子嗣。你身家弱小,又與我秦家交好,我何必特意為難於你?”

“隻是因皇後娘娘指點,我對你早有防備之心。直待你墜下城樓之後,心中種種猜測才一一落實。”

秦相英提高聲音,質問泰安道,“你為妖孽,受何人指使魅惑殿下,害他性命?殿下可是出事?不然為何雲州被困至今,仍不見燕軍大軍回援?”

她溫言在前厲語在後,柔和的語調驟然提高直擊入心。

泰安卻輕輕握住她的手,沒有回答她的質問,隻從懷中掏出《聖祖訓》,放在她懷中。

“你既然知道我是個什麼東西,知不知道,怎麼殺了我?”

她的眸光清澈,日光下光芒璀璨攝人心扉,宛若星河曉空,薄唇輕啟,淡淡說出她最後的話語。

“滅我元神,毀我真身,讓我徹徹底底消失在這世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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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州東關長樂坊,有一道觀名萬壽。突厥圍城,數十位道士由觀中下山,站在城牆上馳援燕軍。

夕陽低後,暮雲齊斂,泰安矗立在萬壽觀前,看著浸透晚霞的天邊。

“可還有話說?”大限在即,就連秦相英詢問她的聲音中都帶了明顯的猶豫和不忍。

泰安回過頭,望著已騰起一片嫋嫋輕煙的鼎爐,微笑著搖頭。

薄薄的一本書冊,被秦相英投入了烏金的香爐中。鶴目長須的老道士站在她的身邊,手中一柄拂塵,念念有詞。

黃色的符紙伴隨黑色的煙灰,在香爐上方盤旋不散,像是撲火的飛蛾苟延殘喘。

泰安靜靜地看著,晚霞零亂新月如鉤,遠方似傳來戰鼓赫赫火色熊熊。

她轉身凝視雲州城外的山河脈絡,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下一秒,她衣袂翻動,身形微動,紙箭一般衝進了白煙繚繞的香爐中。

從何處來,到何處去。從何處生,至何處死。

泰安靜靜蜷縮在薄薄的一冊書上,橘色的火光照在她的麵上,將她溫柔的神色展露得淋漓儘致。

磷粉四散,拂塵紛飛,她看見黃色的令旗招搖,聽見三清鈴聲婉轉。

胸口驟然劇痛,是桃木劍蘸濕了銀杏水,照胸一劍戳入心房。浸濕的木劍被火吞噬,散發濃煙滾滾。

而她的麵容匿在白煙中,看不清最後一絲表情。

引磬長鳴,法尺劈劈,隱約間眼前一片通紅,似是被淋上了一水盂的黑狗血。

泰安苦笑。

還真是…怕她不死呢。這諸多法器齊齊用在她身上,招呼得也忒熱情了些。

而她不過小小一隻蠹靈,早在這萬重煉獄中元神渙散。

火苗終於襲上了《聖祖訓》,從書脊至頁邊,一點一點。

隱約間,泰安聽見了秦相英的聲音。

她強撐起最後一點精神,抬起眼睛看過去。

秦相英張著口,像是在喊著什麼。泰安努力辨認許久,方才認出她的口型。

“你對他,可還有話說?”

泰安唇角勾起,留下一抹極淡的微笑,緩緩閉上了眼睛。

見生何曾是生,聞死未必是死。

情深不必相問,生死…亦無人礙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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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州城外,燕軍大營。

“突厥大軍集結完畢,若是今夜攻城,雲州守將恐難支撐。殿下還未醒轉,你我又當如何?”李將軍低聲道。

是打,還是不打?

李將軍與應先生在太子營帳外眼看涼月高懸,越發焦慮難安。

遠方突然傳來一聲巨響,是突厥軍投石雷車攻撞城門。

李將軍心頭劇震,握緊了拳頭。

可便是此時,一個清冷的聲音在他們身後響起。

李將軍猛然回身。

太子麵色仍然蒼白,身姿卻如青鬆,站得筆直。

“打啊,還在等什麼?”他微笑著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