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8、第 88 章(1 / 2)

()到底今天是祖母的生辰。

李欽遠便是再不喜歡這個家,也還是留下來陪人用了晚膳,等人準備歇息了才走。

蟬衣奉李老夫人的吩咐,提著燈送李欽遠出門,等他披好鬥篷,便把手裡的食盒遞了過去,嘴裡說道:“老夫人怕您夜裡看書餓著,特地讓小廚房給您準備了吃食,奴還在外頭裹了幾層布料,也不至於路上涼了。”

“都是您舊日裡喜歡吃的。”

“一大碗酒釀圓子並著幾隻梅菜肉燒餅,還有半盤夜裡吃剩的片皮烤鴨,知道您怕膩,外頭的皮都給您去了,不拘您是想蘸著醬單吃還是用那燒餅裹著吃,都不礙事。”

李欽遠手指還勾著鬥篷的細帶,聞言,笑得有些無奈,“我都多大了,祖母怎麼還拿我當小孩呢?書院裡也是開著窗口的,我若當真餓了,去那吃也是可以的。”

話是這樣說,到底還是接了過來。

蟬衣笑道:“哪裡是把您當小孩,老夫人這是心疼您一個人在外麵,您又不肯跟彆人家的少爺一樣帶書童過去,平日做什麼都得靠自己,老夫人每次說起都得抹一會淚。”

說著又歎了口氣,“您不在家的這些日子,老夫人做什麼都提不起勁,吃得也不多。”

李欽遠知道她的意思,但他還是保持緘默,等人說完才接了一句,“勞你們多顧著些祖母,若是有事,便來書院同我說。”

蟬衣自然沒有不應的道理,一邊提著燈送人出去,一邊接著說道:“奴記得書院也快要考試了,您今年考完便早些回家吧,除夕也是您生辰,老太太已經念叨許久了。”

前幾年七少爺和國公爺鬨得不愉快,便連除夕也隻是回來給老夫人磕個頭,然後就不知所蹤。

“再說吧。”

李欽遠沒答應也沒拒絕,已經走到外頭了,他停下步子,從蟬衣的手裡接過燈,然後便獨自一人拿著食盒、提著燈往外走去。

蟬衣看著他離開的身影又是歎了口氣,等瞧不見了,這才轉身回去。

快走到外院的時候,李欽遠的腳步倒是慢了下來,這會雪已經停了,隻不過夜裡風大,那些屋簷樹梢壓著的雪被這凜冽的寒風一吹,就跟白毛似的,不著邊的往人身上打。

李欽遠閉著眼偏過頭,等這陣子寒風過去了才重新睜開眼睛往前邊看了過去。

他今日也沒跟以前似的梳著高馬尾,而是戴了白玉冠,穿了錦上衣,這會幾縷墨發還沾了些細雪黏在臉頰上,襯得那張如玉般的臉更多了一些出塵脫俗的味道,而他那雙狹長的丹鳳目卻是比這冬日裡的雪還要來得峭冷。

他就這樣站在原地,神情淡淡地看著前方。

那邊站著一個中年男人,四十歲,一身青衣,他和李欽遠的五官十分相似,仿佛一個模子裡刻出來的,可兩人的氣質卻天差地彆。

李欽遠像一團火,縱使平日表現得再淡漠,再漫不經心,可他心裡是藏著一團火的,那火中藏著不甘和憤怒,所以他才會拚命掙開身上的枷鎖,逃離這個讓他厭惡的地方。

而李岑參呢?

他身上帶著塞北荒漠的殺戮氣,那是幾十年作戰留下來的錚錚鐵骨,可他的氣質卻十分沉寂,像一盞不冷不熱的溫水,你沒法從這個男人身上看到他的情緒,更加看不出他在想什麼。

李欽遠不想看,更不願猜,他站在原地看了一會,然後突然提了步子,默不作聲地走了過去。

沒有停頓,也沒有要多看人一眼的意思,就在要擦肩而過的時候,李岑參開口了,聲音很淡也很平,“我聽說你救了顧家的兩個孩子。”

李欽遠沒有回話,腳下的步子也沒有停留下來的意思,李岑參餘光看著那一片衣角,張口還想說些什麼,最後卻也還是閉上了嘴巴,緘默不言。

“小爺。”

魏慶義正從外頭進來,看到李欽遠冷著一張臉走過來,連忙讓到一旁朝人行禮,見他連句話也沒有說就往外頭走,而國公爺就在不遠處背著身站著,他輕輕歎了口氣,還是保持著恭敬的姿勢,等人走後才朝李岑參走去,“國公爺。”

“嗯。”

李岑參淡淡點了點頭,他轉頭看到李欽遠已經出去了也沒說什麼,而是問人,“邊關情形如何。”

魏慶義答道:“暫時一切都好,隻是近些年突厥皇室有些不大安寧,儲君多被彈劾,若是二皇子上位,以那位的性子,恐怕......邊關又要不安寧了。”

“知道了。”

李岑參負手看著門口,“等過完年,就回去吧。”

“國公爺......”魏慶義皺眉勸道,“您身體還沒好,陛下也讓您留在京中多休養幾年,您還是等身體養好了再回去吧。”

“不必。”

李岑參語氣不容置喙,魏慶義也不敢再說,隻是想起先前離開的李欽遠,不由又道:“有些事,您為何不和小爺說清楚?當初您接到夫人的信正是作戰最關鍵的時刻,為了早些回來,您不眠不休作戰四天,還受了重傷......”

他聲音低了下去,眼圈也跟著紅了,“您現在的身體就是因為那次不肯留下來療傷造成的,拖著那樣一個身體,快馬加鞭跑死了五匹馬,您為何......就不和小爺說清楚呢?”

“您要是說清楚,小爺也不會......嫉恨您那麼多年。”

李岑參喊他,“青山。”

在這茫茫白雪的天地間,在這呼嘯不停的寒風中,他的聲音顯得有些縹緲,“我不是一個好丈夫,也不是一個好父親,在我心裡,永遠國大於家。”

“他恨我是因為這個。”

“沒有錯。”

“國公爺......”

“去休息吧。”李岑參說完便轉身往內院走。

魏慶義看著他離開的背影,從李岑參還隻是一個小小的參將開始,他就跟著他了,這麼多年過去了,從前那個意氣風發的年輕人也開始有白發了,他看著實在難受。

內院。

殷婉剛把冬兒哄得睡著,這會就坐在椅子上翻著賬本,看到宜春進來,她也隻是掀了下眼皮,隨口問道:“國公爺呢?”

宜春似乎有些猶豫,過了一會才小聲答道:“國公爺他......去錦歸院了。”

“嗯,”

殷婉又翻了一頁賬本,聲音平靜,並不帶喜怒,“知道了。”

宜春看她這樣卻有些焦急,不由走過去說道,“夫人,國公爺回來這麼久,就沒在您這歇息過,您怎麼,怎麼一點都不著急啊?”

屋子裡其餘下人都已經出去了,唯一一個冬兒也早就睡著了。

殷婉笑著放下手裡的賬本,抬眼看她,“宜春,你這一生所求是什麼?”

“啊?”

宜春一怔,半響才紅著臉,小聲答道:“奴就想多攢些錢,一個找個忠厚老實的夫君......”說完,瞧見殷婉的笑眼,連忙又補了一句,“還想陪著夫人,一直伺候您。”

殷婉笑笑,“那你知道我的所求嗎?”

宜春小聲答道:“奴不知道。”

“我從前所求,夫婦和睦、白首到老,”殷婉看著那繪著美人的燈罩中,燭火搖曳,聲音不高不低,不喜不怒,“可我沒等到。”

宜春雖然是後來才跟著殷婉的,但也知曉夫人從前是嫁過人的,聽說還是青梅竹馬一道長大的表哥,可惜成親沒幾年便鬨到了和離的一步,她突然有些後悔提起今天這個話題了,聲音帶著些無措,“夫人,奴......”

“沒事。”

殷婉知道她在想什麼,笑著拍了拍她的手背,示意無礙,而後才又同人說道:“那不過是年輕時的謬想罷了,我如今所求,不過現世安穩,冬兒平安長大。”

她說著,又往裡屋看了一眼,青色帷帳下有一個小兒的身影。

小兒睡得很熟,也很安穩。

殷婉看著看著,眉眼便又柔和了一些,等轉頭的時候才又繼續就著前話,同人說道:“你是我身邊的大丫鬟,平日裡行事說話也代表著我,今天你提起這事也好,我便把我的心思也同你說一說,也省得日後底下那些東西胡亂挑事。”

“國公爺對我有恩,把我從泥潭救出來又給了我體麵和身份,我是打心眼敬著他和老夫人的。”

“我知道咱們府裡有不少人覺得七郎與國公爺不睦,便把心思打在冬兒身上,冬兒雖然也是嫡子出身,但我從來沒有彆的念頭,隻盼著他能夠平平安安的長大。”

“若是日後有什麼人跑到冬兒麵前胡亂說道什麼,弄得他們兄弟不睦,便休怪我不客氣。”

說到最後一句,殷婉的聲音已經冷了下來,宜春臉色一白,連忙跪了下來,“奴省得了,明日奴就去提點他們,絕不讓那起子東西汙了少爺的耳朵。”

殷婉這才把人扶起來,又拍了拍她的手,笑道,“你明白便好。”

屋中燭火搖曳,她的聲音帶著一些歲月沉澱後的安穩,亦或是通透世事後的沉靜,“人這一輩子想求什麼都可以,但要記得一句話,貪多必失,求了該求的,就不要去想那些不屬於自己的。”

“這樣,才能現世安穩。”

宜春終究年紀還小,忍不住問道:“夫人,那您心裡就沒有一絲想國公爺能......”大抵也覺得自己這話實在僭越,她不敢再說,“夜深了,奴服侍您洗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