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第 22 章(1 / 2)

好一會,鬆代一樹沒有說話。

不知道過去了多久,他才感覺皮膚上殘存的一點戰栗感下去了些。

胸腔裡還是一陣咖啡的醇香與甜點的黏膩味道混合在一起的沉重香氣,他強迫自己做了幾個深呼吸,強行把思緒從四肢上殘餘的那點惶恐中抽離出來。

APTX4869說的對,五條悟沒有理由放這種東西進他的手機。

五條悟想要達到的相同的效果,他完全可以用一個追蹤的術式。或者再簡單一點,如果他想要在茫茫人海中時刻監視一個人的動向,沒有什麼會比六眼跟好用。

他有更好的上位替代,完全沒有理由采用這種拙劣的方式來監控他的動向。

【對啊對啊,所以你要不……再觀察觀察?】APTX4869見縫插針,【彆太早給你好大兒下死刑。】

這係統慣會說話,在五條悟的問題上勸他的時候打的一手熟人牌,一口一個“你好大兒”的叫,指望他能看在過去十幾年相處的份上彆衝動。

鬆代一樹捏捏眉心,實在不想接話。

服務員端上幾杯先前點好的飲品。

他下意識選了其中還冒著熱氣的那杯,加了少許淡奶油的牛奶順著食道一路滾落,讓他心裡繃著的那根弦略微舒緩了些。

但理智和情感完全是兩回事。

他一邊冷靜地思考著各項監控方式的性價比,一邊在心裡反反複複的質疑自己。

在他想起十年前尚且還是高專學生的五條悟時,感歎於他把這串號碼爛熟於心時,後知後覺於雪泥鴻爪雁過無痕的時候時,五條悟在乾什麼呢?

把一塊追蹤器趁著輸入賬號id的時候塞入他的手機?

“你……還好吧?”灰原哀被他這幅樣子嚇了一大跳。

她沒想到自己拆開手機後蓋之後一抬頭,就看見鬆代一樹的臉比紙白。

這句話不是誇張的形容手法。

研究員殼子是那種長期處於室內研究工作不曬太陽不鍛煉的蒼白,跟吸血鬼似的。

有時候在陽光下下露一截胳膊,配上他一米八五的身高,簡直從背後看是會讓人懷疑人種的地步。

用APTX4869這缺德統的話說,家入硝子醫務室解剖的死了三天都沒這麼白。

“……說實話,”鬆代一樹勉強喝下半杯牛奶後誠懇道,“不太好。”

微燙的牛奶的氤氳出一片白霧,升騰到他睫毛上暈出一片水汽,他眼前一片霧蒙蒙。

追蹤器就落在桌角,坐在桌前的三個人誰也沒有去撿起它。

灰原哀坐在原地低頭重新合上他手機的後蓋,把手機換到了他麵前低聲說:“我們一開始也隻是猜測,沒有想到你會反應這麼大。”

她和工藤一開始隻是不相信會這麼巧,不小心撞到的人正好是相關研究方向的科學家。

但鬆代一樹的所有相關履曆還有十年外派都是真實的,黑衣組織不至於為了抓出十年後的內鬼而早早埋下釘子。

於是他們推測黑衣組織可能早就知道鬆代一樹並沒有死,隻是由於他的存在對組織威脅性不打,所以一直沒有讓琴酒去處理他。

恰逢最近自己叛逃,鬆代一樹近年來一直在關注APTX4869的研究進程,工藤懷疑他可能被組織當做餌,用以順藤摸瓜找到宮野誌保的動向,於是推測他可能身上有定位。

但他們真的沒想到,發現追蹤器之後鬆代一樹反應會這麼大。

“嗯,我明白,”他放下牛奶杯,聲音已經恢複了冷靜,“追蹤器也不一定是組織內的。”

“你還惹彆人了?”江戶川柯南脫口而出。

怪不得他下意識毀了第一次的便簽紙,後麵又重寫了一張。

心直口快說完這句話之後,他自知失言,有些乾巴巴的找補了一句:“那你平時出門還是多注意吧,小心周圍的人。”

動不動就放追蹤器的仇家,能空手接麻醉針的身手,還有個時時刻刻在暗處的前就職組織,很難想象這個十年前就逃出組織的研究員這十年到底經曆了什麼。

“我平時不怎麼離開住所,最近隻出來了三次,都撞見了你們。”研究員一句話殺死了聊天

柯南:“……呃。”

要說起來,一開始撞到鬆代一樹身上的還是他,要鬆代一樹這幾天確實隻出門了三次的話,真算起來嫌疑他最大。

“沒有懷疑你的意思,”鬆代一樹蹲下撿起了那個滾落到桌位的追蹤器,繼續麵無表情道,“以你的身手還做不到在撞上我瞬間把這個東西塞進手機裡。”

柯南更想呃了。

他算是看出來了,麵前這個研究員心情一不好就喜歡開炮懟人,也就他一句接一句的上去接茬,臉接炮彈。

但有些話又不得不說。

他等著鬆代一樹撿起追蹤器坐回桌子上才繼續道:“不管是誰塞的,這個追蹤器你還是先……”放回手機裡裝作一切都沒有發生最好。

他話還沒說完,就看見鬆代一樹乾淨利落地一隻手把它撚成兩半,然後徑直丟進了剩下的半杯牛奶裡。

柯南默默吸了一口氣。

這研究員看著一副皮膚蒼白身體孱弱的樣子,居然單手直接追蹤器捏成了兩半。

【等等等等你冷靜!】APTX4869也沒想到鬆代一樹直接把追蹤器毀了,【你掰它乾嘛?】

要真想追究是誰放的追蹤器,裝作不知道然後布局等著追蹤者落套才是最合適的選擇吧?

“不用,”鬆代一樹把追蹤器泡進牛奶中後,既是在回答柯南,也是在回答係統,“這樣就可以了。”

耳邊的嗡鳴至此才停下來。

他知道自己的致命缺點,一到關於五條悟的問題上,他總是無法冷靜。

上次在四級咒靈麵前如此,這次直接毀掉追蹤器也是如此。

他強行為自己的不冷靜找到了理由:【如果追蹤器不是五條悟放的,那麼我後麵十幾天隻會待在高專內,就算琴酒提著巴.特.雷也進不了咒術界的結界。】

誠然,有更好的方法驗證追蹤器到底是誰放的。

但沒有任何方法會比這個更管用,更即時。

他沒有說完的後半句話是——而如果追蹤器是五條悟放的,信號驟然消失,他現在殼子現在隻是個沒有咒力的普通人,五條悟不會不過來。

出於一點隱秘的期望,他沒有把後麵這段話說出來。

他在等一個早已經注定了的結果。

就在這樣落針可聞的可怕寂靜中,咖啡廳的玻璃門忽然被一雙手推開了。微澀的咖啡香氣和甜點的黏膩氣息中,衝騰進來一股由玻璃門開關帶來的風。

是五條悟。

現在是下午三點半,APTX4869在伊地知社交軟件中安插的插件顯示,五條悟十幾分鐘前剛剛坐上監督輔助的車。

坐在監督輔助車上,他可以出現在任何地方,但唯獨不應該出現在這裡。

鬆代一樹平靜無比地轉過頭,正對上五條悟一雙帶著墨鏡的眼睛。

咒力濾鏡持續運作中。

他來的匆忙,柯南和灰原隻是普通人,所以他們看不見五條悟身上由於急速的瞬移和下意識開啟術式後周身泛起的淺淺咒力。

他們隻會覺得麵前這個人身上泛著一種令人說不清道不明的悚然危險感。

這不是昨天遇見的那個鬆代一樹朋友嗎?

柯南和灰原哀對了一個視線,灰原最先微微搖了搖頭,示意他在這個時候不要出聲。

五條悟匆匆推開門,看見鬆代一樹沒事的一瞬間步調才倏然慢下來,而後他才注意到,鬆代一樹這次看他的眼神格外的平靜而篤定。

結合剛剛斷掉的信號,他忽然升騰起一股比昨天更甚的不妙來。

但鬆代一樹並沒有說出什麼過激的話,他隻是緩緩吐出一口氣,轉身把那杯牛奶乾脆利落的潑到了五條悟腳下。

浸泡在牛奶內的追蹤器幾個輕巧跳躍,落到了他的鞋跟邊緣。

無下限下意識開啟,戰鬥本能要比他的思緒轉的更快,牛奶和追蹤器擦著他鞋跟的邊緣而過,水漬潑灑到地上之後被分隔出了一道清晰的邊界線。

但光是這兩塊從牛奶中跳出的追蹤器就已經足夠了。

鬆代一樹把牛奶潑在地上的本意也不是讓牛奶淋他個落湯雞。

事實上,再多的話也比不過這兩塊追蹤器淋漓暢快砸在心口上的真實。

五條悟沉默不語,在這樣晦澀的對視中,他從始至終都鎖定著鬆代一樹的臉。

反倒是鬆代一樹先移開視線:“你是什麼時候,知道我是我的?”

一瞬間,十分不合時宜地,他又想起之前五條家那隻貓。

五條家內,那時候把神子捧的極高。

五條悟去喂貓,一開始所有人都覺得他不過是一時興起。

後來他堅持喂了一個月,侍候神子上下的仆從們已經習慣他每到飯點就去喂貓;他堅持喂了半年,所有支族的同齡人被長輩叮囑以後要離那隻貓遠點;他堅持喂了一年,除了他以外再也沒有人會接近那隻貓;他堅持喂了一年半,五條家上上下下全然已經默認了這隻貓就是五條悟的。

但它依舊不讓人碰。

五條悟也依舊一天天的喂。

就在所有人都以為會這樣下去,所有人都快忘了一開始五條悟和一隻貓杠上不過是因為這隻貓不讓摸的時候,終於有一天,外麵下著小雨,那隻貓帶著點雨季的濕氣跑進來。

抖完了周身的細碎雨滴之後,它淺淺的蹭了一下五條悟的手。

於是五條悟真的摸到那隻貓之後,他就再也沒有去喂過。

也是那個時候鬆代一樹才發現,不管他內在再怎麼不靠譜再怎麼小混蛋,作為神子出生的五條悟還是有一種天生上位者般的掌控欲,他想要什麼,就一定要得到。

而他偏愛凜凜寒宮上摘星攬月,不屑於近水樓台中唾手可得。

鬆代一樹看著他腳下了一圈牛奶留下的水漬,隻覺得明明身處溫暖舒適的咖啡店之內,卻還是有股凜冽的寒意順著他的脊椎一步一步向上不斷攀升,延伸進他的鼻腔,一呼一吸間全是泛著點寒意的血腥味。

壓的他舌根發苦,發澀。

這點寒意太甚,把他凍的說話時也要忍不住發顫。

他強壓著聲線裡的那點顫意,口中說出的話幾乎是咄咄逼人:“什麼時候?在祓除四級咒靈那次?在虎杖死而複生那次?還是虎杖的地下室內?在高專宿舍的陽台上?”

“一開始,”五條悟低頭看著他,聲音低低的,“一開始我就知道了。”

墨鏡已經快要擋不住六眼的凝視了,鬆代一樹隻感覺自六眼裡蔓延出來的注視正在如同天羅地網一般把他從上至下裹挾個徹徹底底。

他說一開始。

哪裡的一開始,最初進入任務在停車場的時候嗎?

鬆代一樹一聲響亮的嗤笑。

他有點分不清他到底是笑出了聲還是隻在心中對APTX4869發出了聲音。

幾乎是一瞬間,他感到一種濃到幾乎要把他壓垮的諷刺。

他之前怒火上頭的賭氣,他在地下室內和虎杖悠仁說話時的怔然,他無數次閃回和五條悟有關的片段,他自以為是的雪泥鴻爪,他驟然觸動的亂碼id,全部都是一種極為濃烈的諷刺。

他一點也不該自詡雁過無痕。

因為漫天大雪之下,掩蓋住的隻是密密麻麻的獵獸利爪。

它們蟄伏在一場一場大雪間,如同看笑話一般看他自己糾結往返,看雁在空中一遍又一遍的盤旋。

那些觸動他的細節,那些讓他怔然的瞬間,全都是一寸又一寸的大雪,把利器埋的越來越深。

它們在等大雁落爪。

他忽然感覺到腳踝處一種近乎於撕裂般的幻痛。

鬆代一樹知道,這大概又是一種錯覺。

但他已經不想去分辨這些了。

咖啡廳內女聲低聲的法語音調間,鬆代一樹沉沉歎了一口氣,疲憊地抬了抬眼尾。

他哪裡該自比星星月亮或鴻雁呢?

“你們也看到了,和組織沒有關係。”最後,他扯了扯嘴角,對著還在旁邊坐著的工藤和宮野說,“今天就到底為止吧。”

這話像是給坐在這裡的工藤新一和宮野誌保說的,又像是對五條悟說的。

五條悟在原地沒有動,隻是執拗地用眼神看著他。

鬆代一樹從心裡歎了一口氣,對著宮野點了點頭:“接下來的都是我的私事了。”

謝天謝地,灰原哀聽完這句話的一瞬間就近乎於拖一樣地把柯南扯下凳子,飛一般地離開了咖啡廳。

她覺得自己從來沒有跑得這麼快過。

該說不說,在鬆代一樹那個戴著墨鏡的朋友出現的那一瞬間,她就想走了。

也就隻有工藤新一這個一遇上案件就不怕作死往上湊的粗大神經,居然還打算坐在vip觀賞席上繼續看。灰原哀一路拉著工藤新一跑出咖啡廳後撐著膝蓋喘了好幾口氣,這才感覺自己周身的空氣一下子輕鬆起來。

明明不關她事,現在倒是弄得好像她重新活過來了一樣。

“灰原……”柯南被她拉出咖啡廳,現在少見的有點惴惴不安,“我們是不是應該回去說這個追蹤器是我們無意發現的……”

雖然發現的是追蹤器,但不知道為什麼,他下意識總覺得他們兩個好像好心辦了壞事。

“彆說了。”灰原哀深吸一口氣,有什麼無意是能無意到掰開手機後蓋的。

這解釋根本說不通。

而且女孩子的敏.感和纖細告訴她,大概這個時候鬆代一樹是不太想讓彆人看見的。在他那個帶著墨鏡的朋友出現的一瞬間,他們之間就出現了一種彆人插不進去的難言氛圍。

她隔著玻璃看了一眼咖啡店內的小角落,他們之前坐的位置正好被放在落地窗邊的花草遮擋住,她什麼也沒看見。

“彆去了,”灰原哀收回視線,“他都說了是私事。”

私事。

鬆代一樹用的是“私事”這個詞。

五條悟站在原地一動不動,他寧願這時候他言辭銳利動作激烈的衝著他質問,也不願意看見他一副什麼都沒發生的樣子語氣平靜的請人離開。

就像是鈍刀子割肉。

鬆代一樹深諳打一巴掌給一顆棗的道理,就連拿著這把鈍刀子捅人的時候,刀尖上都含著一點蜜。

生怕給多了似的,那點淺金的蜜色就淺淺綴在刀尖上,裹挾著淋漓的痛意,假如他張嘴去品,甜意就攜著頑鈍的刀鋒一起伸進他的嗓子裡。

“追蹤器的事情和他們沒有關係,”看見宮野和工藤離開咖啡廳,鬆代一樹揉了揉眉心,下意識地為自己讓他們離開的行為解釋,“你的六眼應該也看出來了,他們兩個不是單純的小孩。”

既然他們是由APTX4869縮小到幼年形態的,那麼以他對六眼的了解,在五條悟的視野裡,他們兩個人肯定是和這個年齡的正常小孩不一樣的。

現在想來那天在商業街上五條悟格外關注他的腿,估計也是一眼看出來了撞到他的那個小學生不簡單。

“宮野和工藤變成這個樣子是一種藥物的副作用,導致……”他一句話沒說完。

五條悟像是壓根沒聽他說話似的,上前幾步單膝跪在凳子上扣住他瘦削的肩,一頭亂毛直直撞進他脖頸裡,聲音悶悶地重複:“你剛剛說接下來的是私事。”

在鬆代一樹看不見的地方,他像是才喘過氣一樣,緩慢地低頭甩掉墨鏡,把眼睛埋到了他的肩頸裡。

就是這點含著蜜的鋒刃,他也願意直直撞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