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翅冷笑三聲,閉上眼冷道:“二哥何必多廢話,老子怕死不成?”
底層幫眾們一時議論紛紛,都想起五當家待自己等人的好處。
“夫人,我們五當家他,他罪不至死,還望夫人明察秋毫。”
幫眾們多數不識字,也說不出什麼大道理,求饒的話也隻是翻來覆去那麼幾句。
方若華由著他們聲音越來越大,隨手把桌子上一疊紙遞過去,吩咐夜姑:“夜姑,讀給他們聽。”
夜姑點點頭,認認真真開始讀:“……永寧三年,龍王島截殺商隊三個,掠女子一十五人,六人並未被贖回放歸,被霸占為妾,永年四年,襲南安,殺尋常百姓七人,搶掠三萬貫錢,擄走青壯男女二百……”
她一條一條地說。
“王翠蓮新婚被辱,撞壁而死,新郎張康被斷去一臂。”
“夠了。”
金翅咬了咬牙,“我已經說過,要殺要剮隨你們處置,還說什麼屁話。”
底下幫眾們都閉上嘴,一時有些惶恐。
二當家歎了口氣:“龍王島靠打家劫舍吃飯,我等就是土匪。”
他正經說出土匪這兩個字,整個人都有些頹廢,“金翅手上的人命,大約也有幾十條,可都是不殺人便要自己死的情況下才殺的,江湖子弟江湖老,怨不得人……也罷,我也不多廢話,悉聽尊便吧。”
這位二當家嘴上沒說,但言外之意便是方若華故意找事,純粹是想把他們這些頭目全都誅殺個乾淨,也好方便收攏底下的幫眾。
方若華怎麼可能聽不出來,到也不計較他這點小心思,站起身,轉頭看向所有人:“這幾個當家,是龍王島的首領,難道身為一個當家的,手底下的人戕害無辜,他們就沒有罪?”
“如果今天,這位二當家和五當家,能說一句他們手底下的人奸淫擄掠,他們一點都不知情,我就隻送他們一個‘蠢’字,認他們無罪。”
二當家一怔,閉口不言。
金翅也顯得有幾分虛弱無力。
他們確實不能說,自己對手底下人的所作所為都不清楚。
甚至他們自己,還會從南安城強擄女子奴婢,送給手底下的人當老婆。
誰敢說自己無辜?
方若華吐出口氣,神色略有些無奈,看了看四周,對夜姑道:“拉他們和那些罪孽深重的土匪一起去遊街,遊街完了,判死刑……緩期執行,若一年後,有五百以上的民眾願在免死書上畫押,便改終生苦力。”
夜姑低聲應下。
這刑判得其實一點都不輕,比一刀斷了他們的命,更是受罪。
方若華卻輕聲道:“不是你們不該死,隻是我希望,以後該死的人,會越來越少。”
老龍王也聽完了判決,一時沉默,良久才笑:“幸好我是風燭殘年,已經要死了。”
否則被這年輕的女娃娃拉去遊街示眾,那才是真的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龍王島上又鬨了兩次亂子,都沒掀起太大的風波,沒過兩日,老龍王就油儘燈枯,又見了見他所剩無幾,已然在養老的老兄弟。
見完了,他就悄無聲息地死在了自己的臥房內。
他去的那一天,島上死了四個人,都是四五十歲的漢子。
聽說是老龍王的親信,本來這些人已經有七八年沒有摻和龍王島的事,舊事盤查不清楚,方若華就是想追究陳年舊案,在這樣的世道,也一樣追究不過來。
這些人便與後山尋常百姓一般度日而已,方若華並未讓人打擾。
卻不曾想老龍王一死,他們直接就在靈位前麵服毒自殺,看這意思,是想殉葬。
夜姑心中著實有些不可思議,都說越是年紀大了越怕死,連她這樣的年歲,遭受了不知多少苦難,也心心念念地想要活下去,彆人怎麼,輕而易舉地就能走那條死路?
方若華自己也弄不明白,便不去多想,命人按照龍王的遺囑,焚毀屍體,骨灰撒入大海。
據聞他的妻子死後,遺體也入了海。
……
春夏秋冬,年複一年。
四載匆匆而過。
趙易寒坐在小小的客船上,倚著窗戶,端著一杯暖酒,看外頭的河麵。
樓船和畫舫一艘連著一艘,漁船或大或小,個個鮮亮齊整,漁民們皮膚黑得發紅,可是瞧著身強體健,衣服雖然略顯破舊,露出來的肌肉卻泛著油光。
趙易寒一眼看過去,心裡就有點意外,這南安城竟仿佛有一點盛世景象,老百姓們日子看起來過得極好。
這條南河,更是充滿生機與活力。
四年未歸,一路從洪洞穿過四個縣城,直達南安,看過彆處的情況之後,再看此地,心中不禁更是震撼。
外頭遍地饑民,餓殍盈野,小小南安,到有些世外桃源之相了。
撐船的老漢似是看出他的震驚之色,略有些得意地一揚眉:“客官來得可很是時候,五月節馬上就到,咱們海王要舉行帆船賽呢。”
後頭烹茶的小漁女聽見自家爹爹說話,也是一臉興奮,“小女還聽聞海龍軍的大人們,也有好多都要參加,扶旻國,南沃國還有高手要專程過來,客官您要多呆幾日才好。”
趙易寒一怔。
坐在他身後不遠處的言慧慧也聽見這幾句話,百無聊賴地歎了口氣。
言慧慧身邊一個嫩黃裙子的嬌俏少女,已經因為暈船雙眼直冒星星:“啊啊,彆管什麼海王、土王還是什麼亂七八糟的王,我也不想看什麼破爛帆船賽,趕緊回京城是正經,這鄉下地方沒什麼好玩的!”
老船夫瞥了她一眼,見她年幼,到也不好計較什麼,但還是勸了一句:“小姑娘,在南安城還好,你要是上了船島,有隻言片語對海王不敬,被人套麻袋沉了海底,保準你家人連塊骨頭都找不到。”
小姑娘登時怒上心頭,眉毛豎起,鼓著臉氣哼哼道:“好大的臉……”
言慧慧忙一把抓住她,小聲哄:“好蘭蘭,咱們出門在外,還是少生是非。”
趙易寒瞥了她一眼,輕聲對老船夫道歉:“我這妹子不懂事,老丈莫要計較。”
老船夫搖搖頭,沒再理會,也沒了聊天的興致,慢悠悠搖著船。
趙易寒鬆了口氣,心裡卻有點不安定,實在是那位‘海王’疑似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