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見王爾嫣然一笑,假作沉吟的嬌聲道:“有了——但聽颯颯竹葉聲,我隻吟嘯且徐行。竹杖芒鞋輕勝馬,誰怕?一蓑煙雨任平生。”
說完,她自信地向蕭逸容和王珂看去,準備享受這一刻的勝利。
——果然,一聽她這抄襲自東坡先生的千古名句,王珂那秀麗的眉毛一下子就皺起來了,大約是嫉妒自己竟然能有這等才華吧?嘻嘻,這也是嫉妒不來的啦~
王爾愜意地眯起眼睛來,準備接受眾人、甚至性格瀟灑豪放、定然會喜歡這詩中的意境的謝公的大肆讚美。
好半天,林中卻是一片尷尬的靜悄悄。
王爾錯愕地睜開了眼睛,不明白這些人是怎麼了,難道,是被她鎮住了、一個個都鎮傻了?
正這麼想著,忽然,一聲刺耳的嗤笑響起,王爾驚愕地順著聲音響起的方向看過去——卻是那個口口聲聲是真名士自風流,打了自己的妹妹一巴掌的女郎。
隻見她手拿孔雀翎扇,掩口笑道,“這···我已糊塗了,爾娘子這是詩?哪有這樣長短不一的怪詩,倒像是小兒玩笑之作了。想是娘子湊不出來了,才出此下策?倒是‘一蓑煙雨任平生’這一句,還可取些,前頭兩句又是什麼?簡直像是大白話。”
王爾的臉一下子褪去了血色,變得煞白一片:糟了!忘了現在還沒有詞體!
哼,這女郎,踩完了自己的妹妹,又來踩我了?
自己思慮不周犯了這樣的錯誤,王爾一時間六神無主起來,倒是把惱羞之下的怒火都寄托到了這個率先開言的陌生女子身上,對其怒目而視,嚇得那人得意譏諷的笑意都是一收。
王爾見她不敢再笑了,這才收回了目光,強笑著剛想說些什麼來找補,慌亂中,她想起了王珂的種種做派,便急忙催動自己的思緒,想開口說些諸如“何必執著於格式,反而框住了自己的才思,錯失了佳句”之類的話,為自己這首“失敗”的詩作貼一貼金、挽救一下······
但她還沒來得及開口,就聽到與她隔了幾個座次的王恕壓低了聲音,怒道:“丟人現眼,還不坐下!”
在這個時代,王恕這個兄長是有絕對的權威的,王爾又是怕慣了他,不敢再做什麼,竟是條件反射地連忙坐下了···而現在,她也終於明白了方才看到的,王珂皺眉的含義了。
是啊,丟人現眼,她丟的不止是她自己的臉,是琅琊王氏的臉,也是在座的王恕和王珂的臉。
她終於知道後怕起來,王爾不安地絞著手指:不知道回到家以後,等待自己的又會是什麼?
另一邊,早在王爾念出她精彩的“大作”的時候,王珂就不動聲色地喚來了靜姝,對著她耳語吩咐了幾句。
此時方與王恕對視了一眼,她優雅地站起了身來,懶洋洋地突兀道:“咦?十一兄的琴取來了?也罷,一句玩笑話,牢各位記掛許久,雖無一弦琴,願鼓瑟一曲以酬諸位的心心念念——十一兄,可否與我合奏?”
“錦瑟無端五十弦”,瑟有五十弦,難度自然不言而喻,她卻迤邐來到擺放著靜姝特意取來的那把瑟前,素手隨意的一撥,挑釁地看向了謝子璋。
謝子璋好音律,見狀自然技癢,再沒有不應的,連忙站起了身。
可是······
“琴瑟在禦,莫不靜好”,自有其所寓指,意義非同一般。
——蕭逸容那張從來雲淡風輕的臉,頓時沉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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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倒是難得失態,幾乎是集雲話音剛落,他就沉下了臉,下意識地出聲阻攔道:“阿珂······”
隻是,就算旁人不知道王珂其人,他蕭逸容不會不知道——王珂要是個會顧及他人的心情和想法,肯改變自己的決定從善如流的人,那她也就不是王珂了···因此隻是這兩個字出口,蕭逸容就重新冷靜了下來,抿了抿嘴,重新端坐,不再做無用功,終是不發一言了。
不過嘛,表麵上雖然不再有什麼表現,心裡的酸澀卻是止也止不住,蕭逸容冷冷地看著那有說有笑、商量著曲譜的二人,短短一會兒的功夫,手心就已經被自己的指甲掐出了印子來了。
——而另一邊,那兩個人雖然都沒有注意到胖的,但靜姝本來候在集雲身後服侍著,不經意地一抬頭,一眼看到蕭逸容,頓時給嚇了一大跳,心裡頭直犯嘀咕···怎麼搞的?這還是溫文儒雅的蕭郎君嗎?
正猶豫著要不要出言提醒自家小娘子一下,轉眼間,那表兄妹二人也已經拿定了主意,一同跪坐在蒲團上了。
靜姝這下子不敢有攪擾,連忙收起了心思,後退半步,重新站好了。
抬手間,悠揚的曲調傾瀉而出。
一開始,第一次合奏、彼此也並不怎麼太了解的集雲和謝子璋二人配合得並不如何合契,甚至似乎還有幾分爭相顯露技藝的感覺,誰也不服氣誰,誰都想把對方的琴音給壓下去,但隨著曲律漸入佳境,漸漸的,兩個人的臉上倒是都浮現出了欣賞,和合而成的曲音,也是越來越和諧、越來越動聽了。
也因此,每個人的臉上都有了神色的變化,無外乎驚豔、意外、或是疑惑震驚。
——謝子璋以善音律而聞名,不僅技藝純熟,且時有自身領悟,曲中有情,寄托襟懷,稱一聲國手也不為過,水平自然是不用說的。而令眾人驚訝的是,從來不曾顯露自己這項本領於人前的王珂,竟然一點兒也不遜色於他!
兩人相輔相成,相和相應,一個高亢激蕩,另一個就低沉婉轉,一個嘈嘈如飛,另一個就緩緩悠揚。
“琴瑟和鳴”,說來簡單,真要做到哪有那麼容易,必要兩個人水平相當,更心意相通才可···那樂聲,竟是隻應天上有。
“昆山玉碎鳳凰叫,芙蓉泣露香蘭笑”。一曲終了,餘韻悠長。
此時竹林中的靜,和方才王爾那首令人尷尬的詩作所來的靜,自然是格外不同,截然相反的了。
餘音嫋嫋,眾人都沉浸在方才美妙的仙曲中,一個個陶醉其間,誰都不願意開口說話,打破這意境,此時無聲勝有聲。
就連獻上此曲的兩個當事人,也是略頓了一刻,才自行回過了神來。
經過這一曲,總是沒個正形、屢屢和王珂做對的謝子璋,看集雲的眼神都似乎有些不一樣了,那目光如水,竟是纏纏綿綿不斷絕。
謝氏一子弟大約是與謝子璋相熟,見狀忍不住打趣道:“十一兄,阿珂還是刁鑽可惡的小女娘嗎?”
謝子璋眨了眨眼,總算是恢複了過來,又是往日玩世不恭的模樣,展顏一笑,感歎地回答他道:“哎,有此等技藝,縱是再刁鑽些也應該。”
——這一笑,雲散月明,好不動人。集雲對自己擇定的這個未來的夫婿越發的滿意起來。
隻是,她也知道此時若是任由發展下去,恐怕不好收場——那裡還有一個蕭逸容,不知氣得如何了呢。
故而也做自然的神色,利落起身道:“那不然呢?十一兄,我可是琅琊王氏,諸位不會真以為我王珂隻會那什麼‘一弦琴’呢吧?”
是啊,她可是,琅琊王氏。
見方才王爾丟的那個大人應該是被蓋過去了,集雲功成身退,再次與王恕對視了一眼,見王恕幾不可察地衝自己點了點頭,便無更多言語,退回到了自己的坐席上了。
袁二郎此時向那手拿鼓槌的仆人道:“且下去吧,這一曲過後,今日席該散了。”
眾人聞言無不以為然——畢竟,誰也不想在這一曲後再拿到絹花,狗尾續貂,在這樣的琴曲之後獻醜。
“興起而至,興儘而歸”,亦是今人做派,凡是聚會,大多都是戛然而止的,用來表現人們的隨性和自然。至此,席也的確該散了。
謝公也飲得酣暢,含笑道:“且去、且去,老朽醉矣。”
說著,竟是直接向後倒去,就這麼躺在了光禿禿的土地之上,不管不顧地合眼盹了起來。
見此情景,無一人大驚小怪,還紛紛露出了欽羨的目光,遙遙向醉倒了的謝公行禮,三五成群,結伴而去了。
集雲倒是沒動。
——蕭逸容也沒動。
他冷眼看著集雲撚起一粒盤中山果潤口,忽然淡淡地道:“阿珂過矣。”
集雲心裡頭暗笑,表麵卻隻作不解,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似有些不耐,挑眉詢問他道:“九郎惱了?”
她本是拿這話來嬉笑的,誰知,蕭逸容卻是一點兒也沒有就坡下驢的意思,睨她一眼,點了點頭,沉聲道:“自然是惱了。”
集雲歪了歪腦袋,大有不拿他當一回事,一點兒都沒有放在心上的態度,仍是笑嘻嘻的,又問:“咦?九郎因何惱怒,又是憑什麼惱怒?”
蕭逸容拿過那個集雲遞給他的酒觴來,飲了一口,虛眯起眼睛來,盯著集雲道:“卿將我蕭九當做了什麼?”
集雲一愣。
一時,竟被這樣子的蕭逸容震住。
蕭逸容已是步步緊逼,又道:“我與四娘子君子之交無愧天地,略有來往時,卿又因何而惱?”
說著,見這美貌的小娘子黑了臉,蕭逸容冷笑了一聲,點頭道:“不,我問錯了,想必珂娘子定是要說,你不曾惱過吧?也對——我與四娘子如何,珂娘子必定不在意的。”
“王珂”何嘗吃過這樣的冷語譏諷,霎時間就變換了神色,俏麗的臉上浮現出怒容來,瞪視著蕭逸容,大約是等他自覺的服軟道歉,收回這句話去,就像從前的每一次一樣,對自己讓步。
可是佳人一怒,卻是媚態橫生。
她不知道她這樣子有多美,這世上的事情有時候也怪——
蕭逸容的性子,簡直就沒有可挑剔處,他溫文爾雅、風度翩翩,對王珂,也是又縱容又尊重,事事以她為先,體貼至極——可王珂偏偏就是不喜歡。
她喜歡的,大約是謝家十一郎那樣的,能跟她爭鋒鬥嘴,誰也不讓誰,你來我往,張揚如花孔雀一樣的郎君,對蕭逸容的溫吞,她是一百個看不上,從來也沒有個好臉色予之,高興了,招之即來,不高興了,揮之即去,還總是戲弄和陷害他,甚至毫不掩飾地嫌棄他——可蕭逸容偏偏就喜歡她這狗脾氣。
王爾百般用心、曲意逢迎,如今好感值卻也堪堪才10,雖然兩個係統的計算方式未必一樣,但王珂那初始就是75的好感值,還是足夠把王珂比到地底下去了。
——他喜歡她傲慢,喜歡她刁蠻···喜歡她一臉驕色地數落自己,“九郎蠍蠍螫螫,何類婦人樣?”
唉,王珂不明白的是,蕭逸容對她綿軟,一再退讓,不是因為蕭逸容窩囊沒出息,不是因為她神威蓋世令人懼怕,就隻是,這個郎君喜歡她罷了。
這樣的喜歡,她總是視若無睹,或棄若敝履,從來也不知道珍惜,又總覺得是理所應當的。
而這一次,蕭逸容並沒有退讓。
他隻是深深地看了集雲一眼,起身,拂袖離去了······
王恕將自家妹子送到了馬車邊,他早已娶妻生子另府彆居,自然不與幾人同路,蕭逸容在另一頭整理著自己的馬鞍等物,集雲沒要人扶,自個兒上了馬車,那動作彆提多矯健了,一點兒也看不出衣裙不便來。
坐好後,又撩開了車簾,與兄長道彆。
王恕一對上她,就是一臉的笑,流露出疼愛來,揉了一把她的發髻,囑咐道:“今日慕雲鬨出來的這一事,你回去後什麼也不用說,我自然會差人稟報父親,對她嚴加管束——你與她姐妹,這件事情不要插手。”
這是怕損害了兩個人的姐妹情誼,才讓她緘默。雖然,她與王爾完全沒有什麼情誼,但王恕一片好心,自然要領,集雲乖巧地點了點頭,與王恕揮揮手,放下了車簾。
馬車行進了起來,127趁機問她,“任務對象急眼啦,接下來怎麼做?提醒你一下,如果完全按照原始劇情的發展的話,還有九個月,任務對象就會心灰意冷,提出與你退親——這都是幾次性命攸關才有的,你這樣子鈍刀子割肉,效果未必好,如果你真的決定了要等了人物對象嫁給謝子璋的話,還不如就按原本王珂的路子,‘殺’他幾次呢。”
——這純屬是127在胡說八道。
一時誤會之下的一刀兩斷,和一輩子的心灰意冷那還是有區彆的
集雲伸了個懶腰,在寬敞的馬車中舒展了一下筋骨,“殺他就不用提了,那是斷絕了後路的做法,現在是痛快了,之後費勁兒補救的還不是我?至於,我打算怎麼做——127,你不明白,人的執念如果夠深,有的時候,一味的嚴相逼未必有用,甚至也許反而激得他咬牙堅持,但,如果讓他忽上忽下,患得患失的話···人心也是會累的~我的意思,你明白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