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是對照組, 方方麵麵都是對照組。
同樣是犯官之後,葉集雲的父親,不過是七品小官——隻因那年賑災不利, 直接被砍了頭。可是那樁案子波及數百人, 而葉大人便是其中的一個,說白了,就是個誰都沒有放在心上,也早就被所有人都忘記了的炮灰。
寇綺容則不一樣,寇父曾官至漢軍旗都統,從一品。落到男丁流放女眷罰沒的地步,隻因為站錯了隊,當初和廢太子走得太近、也出力太多, 就怨不得新帝拿他開刀了。
若是在事發之前,一品大員的千金, 和縣官之女,那就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 可是一朝到了這辛者庫中,那就大哥彆說二哥, 誰也不比誰高貴了。
而且一開始,葉集雲在辛者庫中的“待遇”還要遠遠好於寇綺容。
辛者庫裡是一群苦命人,日日做的都是臟活累活, 不比在主子跟前服侍那樣風光, 也全無油水可撈。
人在苦難中可能會相互扶持守望相助, 還可能, 會因為心態的扭曲,而多出許多的傾軋、和紛爭。
而寇綺容,是個身嬌肉貴、體弱多病、氣質高雅還目下無塵的大小姐, 可想而知,她在壓抑而又勞苦的辛者庫中,有多格格不入,又有多不受待見了。
之所以不受待見,首先,她體弱做活不利索就是一方麵,活計就是那麼多活計,人也就是那麼多人,她做的少了,彆人做的就多了,也就難怪同僚們看她不順眼了。
更關鍵的是,她身上還有一種···彆人身上沒有的東西。
那是居移氣、養移體,非是高門大戶養不出來的矜貴之氣,那是氣度。
在這樣的氣度麵前,總會讓人莫名巧妙地自慚形穢,可明明大家都是一樣的人——都是賤人,你憑什麼跟我們不一樣呢?
什麼都沒有做錯的寇綺容被莫名其妙地評價為心氣兒高得很,目中無人,這些人笑話她:“若是有葉姐姐那樣的貌美,心氣兒高一些也就算了,瞧她那樣子還不如我等呢,生得寡淡得很,不會以為自己有做娘娘的命吧?”
“葉姐姐”,說的就是葉集雲。
她有一張在這暗無天日的辛者庫裡堪稱奇跡的臉,就算是穿著辛者庫灰撲撲的寬袍子也難掩,就算是十一歲入辛者庫,活在搓磨和勞累中,也絲毫沒有折損了姿容,誰見了她都要評價一句,這樣的人品,早晚要飛上枝頭變鳳凰的!
葉集雲自己也是這樣認為的。
葉集雲自己,也打從心底裡仇恨和瞧不起寇綺容。
但讓她沒有想到的是,原來寇綺容才是鳳凰,而她,不過是一隻醜陋卑微的麻雀。
沒有人知道的是,寇綺容不僅僅是一個倒黴被父親牽連的千金小姐,她還是三阿哥懿軒心目中的白月光。
在懿軒還不是這天下之主,還隻是一個鬱鬱不得誌的皇子的時候,寇綺容就走入了他的視線。
那時候,她作為太子側妃寇氏的妹妹,寇側妃小產失子,她得了恩旨時常入宮陪伴,而懿軒正巧在那一段時間也在玩命地儘臣弟的本份,在東宮盤亙,悉心安慰剛剛失去膝下唯一長成的兒子,就又得到寵愛的側妃小產消息而一蹶不振的太子。
兩個人由此而常常見麵。
寇綺容的確是並不貌美,她的麵容甚至是平凡和寡淡的。
懿軒和她對麵相遇,出於客套多了一句嘴,向她道:“還請姑娘多規勸著小嫂,雖然,喪子之痛,一時難以接受,也是可以理解的。”
這是一位英俊軒昂的皇子,他的話語那樣貼心,他的神色那樣懇切,可是,寇綺容眉間含著霜雪之色,卻偏偏不為所動,她垂首,道:“多謝殿下。長姐不能堪破,不過是‘障’罷了,其實何必不能放下呢?”
懿軒結結實實地愣住,他沒有見過這樣的人,也窮儘想象也想不出對方回是這樣的反應。情不自禁地重新打量著這位其貌不揚的寇二小姐,這才發現,眼前這位尚帶稚氣的寇小姐,手中還捧著一冊《法華經》。
就這一麵,就這一句。
寇綺容那一瞬間的超脫和從容淡然的···寶相莊嚴,就這樣留在了懿軒的心裡,念念不忘,曆久彌新。
所以登基三年後,當他坐穩了皇位,不再像開始時那樣避諱廢太子有關的人事物如洪水猛獸時,他終於按捺不住,將寇綺容接出了辛者庫,一下子就封了嬪位。
寇綺容接下旨意,即將離開辛者庫的那天,所有曾經背後譏諷或者當麵欺壓過的人,都烏央央湊到了她的跟前,拚了命地諂媚和討好,個個都是一臉的奴才相,情真意切地道:“娘娘從來都和我們這些人不一樣,果然,鳳凰就是鳳凰,落到煤堆兒裡了也變不成烏鴉,終有重飛之日”。
隻除了葉集雲。
她嫉妒、她憤怒、她感懷於自身,哭了一整天,眼睛又紅又腫,氣惱地向寇綺容道:“你彆得意!我不信這就是我的命,總有一天,我會爬到你頭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