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壽舉宴的地方, 是在陸家的薈園。
等到了那一天,明旭一大清早就坐車趕了過去,隻恐遲了, 把集雲所提點的“也不好殷勤得太過,人家恐怕反而厭煩你”完全給拋到了腦後,剃頭修麵, 一身從頭到腳都是簇新,興興頭頭地一路飛快到了地方。
等一下了車, 才如當頭被潑了一瓢冷水,心裡也沒底兒起來了——來到門首後左右張望,見四下都靜悄悄的,門前門後也是空無一人, 隻有一扇大門, 崇宏輝煌、肅穆莊重,令人見而生怯。
陳明旭一時未免生出退意來,想著等一等,等一會兒有彆人來了,且看人家是如何行事的, 他再在後麵跟著, 也不至於露怯丟份兒了···正在原地踟躕呢,恰好角門一開, 開也不是打開,隻從門縫裡溜出來了一位長隨樣子的中年人——雖打扮得像是個下人, 但器宇軒昂、趾高氣揚, 倒比平常的老爺派頭還足。
陳明旭連忙上前去客客氣氣地拱了拱手,剛想開口問詢,對方就先匆忙點了點頭, 好意指點道:“有什麼事請到帳房登記”,就這一句,也不等聽他要說什麼,就又連跑帶顛地沒影兒了。
這也好歹有個方向了,陳明旭連聲答應,鬆了一口氣,便從那虛掩著的角門入內,又過一重廳一重門——始見人來人往,各色打扮各種身份的人,在三間堂屋處進進出出,人聲喧喧,目不暇接。
陳明旭見那門邊上立著一直楣,上書古樸的兩個大字“帳房”,眼前一亮,這便是找對了。
又在外觀察片刻,一提衣裳,溜邊兒走了進去,舉目見人人似都極忙碌,讓他幾乎要暈頭轉向。
想這陳明旭,往上數三代不過紹興貧農,就是如今闊了,也不過是個僥幸發家的生意人,一輩子沒見過真正的高門貴戶大家規矩,如今已然是被這等場麵鎮住,竟然貼在牆邊站著,完全不敢上前去與人搭話···正無措時,倒有一人猛將他的肩膀一拍,嚇得陳明旭哎呦一聲好生嚇了一跳——回頭一看,不是彆人,正是李會青。
見竟是他,陳明旭自然是錯愕不已,不知他怎麼也在這裡,李會青不等他問,倒是率先道:“明旭啊明旭,你也來湊湊熱鬨是不是?唉,其實禮送上去,陸大人未必會看一眼,但人人都送,不送卻又不行,真是。”
真是什麼沒說出口,有一個管帳先生模樣的人已經到了眼前,李會青連忙收住了口——此先生但將會青與明旭二人飛快地一打量,大約判定出了兩人是一起的,向陳明旭客氣地點了點頭,道:“請在此處稍坐,可有禮單呈上?”
陳明旭仍然沒有搞清楚眼前的情況,稀裡糊塗地就將懷裡揣著的禮單掏出遞了上去,那人接過去掃一眼,再次衝兩人點點頭,就又走開了。
禮單子遞過去,一閃而過之時,李會青倒是也瞥見了一眼,此時倒為他發急,壓低了聲音道:“我說你啊!真是不曉事,像咱們這樣的人不過湊一湊熱鬨,禮單送上去陸大人都未必會看半眼,你送的禮也太重了,怎麼想的嚜!”
聽著聽著,陳明旭這才覺得有點兒不對勁了,好像李會青並不是來作客的,也沒有接到請帖,完全就是舔著臉上門送壽禮攀關係,指望著能夠因為這一份禮就巴結上了陸大人,就算希望渺茫,但因為“人人都送”,所以不好做那個眾人皆醉我獨醒的,也硬著頭皮來湊一湊熱鬨。
這就讓陳明旭有些尷尬了···雞同鴨講了這麼半天,他隻好慢半拍地向李會青匆忙解釋道:“我不是呀!噯,我是不是還沒跟你說過,也是我的運道到了,那天在路上正好碰到了陸大少爺······”
剛想向李會青說明自己手裡那張請帖和前因後果,外頭忽喇巴跑進來一個人,一時間所有人都停下了手上的動作,隻等來人看有什麼吩咐,那人抹抹額頭上的汗,急急火火地就道:“快查查,那一套梅花銀盤收到哪裡去了,裡頭找遍了,怎麼不見?”
陳明旭定睛一看不由露出喜色來,也顧不上李會青了,脫口叫道:“興大管家!”
興旺回身看來,見是陳明旭,連忙趕上來誇張叫嚷道:“哎呀陳老爺,這怎麼回事,您怎麼走到帳房裡來了?”
陳明旭也早就反應過來自己必是來錯了地方了,被他一問有些臉熱,解釋道:“在門口碰到一個人,讓我到這裡來問問的,我也沒多想,還以為就是府上的規矩。”
興旺嗬嗬地笑,說他是進錯了門了,一邊講解著,就引導著他往外邊去,陳明旭也顧不上什麼丟人不丟人的了,總算找著了個熟麵孔不用再像沒頭蒼蠅似的了就好,又趕緊說明自己的禮單方才被人收走了,興旺就去幫他討要,順便交代對方:找到了那什麼梅花銀盤了就立刻送進去。
陳明旭這才被他引著匆匆向早已是目瞪口呆、隱含豔羨嫉妒神色的好友李會青潦草作彆,跟著興旺取道進園去了。
一邊帶路,興旺一邊順嘴就問他:“陳老爺叫局叫哪一位啊?小的叫人開好了局票在那裡,頭牌裡就去叫,正好趕得上。”
這也奇了,陳明旭不由有些好笑,道:“興大管家,你好記性···這話你已經問了我足四五回了,不就是方集雲一個,我還叫哪個呀?”
自從那天陸儀斐遞了請帖給自己,興旺真是問了他好幾回了,有的是恰好碰上隨口一問,有的是專門趕到他店裡,就為問這一句···這讓陳明旭覺得有些奇怪——不像是忘了或者是沒放在心上,倒像是什麼頂頂要緊的事情,在三番五次地確認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