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算盤(2 / 2)

說起這一茬,大家夥又提起了乾勁,經過這陣子的磨礪,現場全是精通實務的人,他們在心裡算著。

瓊崖島一年收兩季糧,五六月收去年冬季種下的糧食,叫收夏糧,十月收春耕種下的糧食,叫收秋糧。

今年定安縣春耕做得好,發動了五千勞力,一共耕了三萬畝的地,可以說是遠超預計,也是全縣人民在雨神後裔呂瑛的號召下乾出來的成果,若今年天公作美,到秋季能收上六百萬斤的糧食。

至於去年的冬季播種嘛……因為呂瑛那時候還沒收定安縣,在全縣縣官默契擺爛、地主們瘋狂壓迫百姓的情況下,播了種的耕地竟隻有一萬五千畝,最後大約能收上兩百五十萬斤。

嗨,反正今年肯定能糧食自足了,還能餘一點儲備,這就是好事了!

甘蔗地一年隻能割一次,今年的割完了,下次要等冬季,且不說這個,鹽和絲綢這兩項是一直在做,且能一直賺錢的,這是細水長流且豐厚的進項。

算盤這麼一打呀,大家的心都晴朗了。

縣衙之外更是一片歡騰喜慶。

孫少爺的商隊回來了,他們將大量的貨物換成了白花花的銀子,送到了他們的手裡,除了應繳的稅,其他錢都一分不少的給了!

織坊大門,紜紜親自拖著一輛板車,幾個女娘跟在車邊推著,都是滿臉的喜意。

紜紜大聲喊:“吉葉子,吉葉子,快來咯,我把錢帶回來啦!這次賣了好多銀子!”

一厘家少女衝出來,皮膚黑黑,眼睛圓而大,像隻貓,她用口音很重的官話問:“多少?我和姐妹們可以拿多少銀子買糧食和鹽鐵回山裡?”

吉葉子這次出來,身邊跟了好幾個厘家女子,都是想給家裡賺鹽糖布匹、鐵製農具才來的。

紜紜直接打開箱子,一片銀光在太陽底下刺得人眼疼。

“好多呢!”

吉葉子這輩子第一次看到這麼多錢,她雙手捂嘴,喜得尖叫起來:“啊啊啊!”

隨著女孩的尖叫,繡坊裡的女娘、小倌都跑出來,有些容貌姣好又年紀不大的,都是呂瑛從暗門子裡拉來強迫從良的,還有的年紀大些的婦女也喜不自禁,紛紛聊著。

“這下我可以給小寶做件新衣了。”

“我要買雞蛋給囡囡吃,可憐我的囡,出生到現在沒碰過一點葷腥。”

另一邊,符老漢也和幾個年輕人拖著銀子,走在修得平整的土路上,待看見海平麵,他便發出長長的嘯聲,身邊的幾個男人也嘯起來。

悠長的喊聲令鹽田中的鹽工站直身子,海邊的船型屋裡鑽出人來,有人看到了符老漢,指著他欣喜地嚷著,眾人便朝這聚過來。

符老漢笑著喊道:“兄弟們——有錢了——可以買雞買鴨——買布買鞋啦——”

甘蔗園裡,一名叫陳高的年輕人一邊哭,一邊往家裡走,他叫著:“娘,我們有錢了,孫少爺真的把工錢都發給了我們,我在瓊山買了布,你快來看啊。”

羊二姐摸索著走出來,她眯著昏花的眼睛,摩挲著粗布,喜不自禁道:“我兒出息,好啊,好啊,娘給我兒做件新衣,便能說媳婦了。”

這一夜,定安縣有許多戶人家竟是都點了燈,縣衙小地方,不講究宵禁那一套,隻要亥時後各回各屋便好。

到定安縣來織厘錦的厘家女孩們在院子裡點了篝火,拉了繡坊裡的俊秀少年唱山歌。

炊煙嫋嫋升起,呂瑛坐在全縣最高的地方,也就是縣衙的大堂上方,嵐山將毯子鋪在瓦上,呂瑛坐在上邊,喝著奶茶。

薑平看著定安縣,有些失神:“我以前在中原闖蕩江湖時,這樣的情景,隻有繁華大城過節時才能看到。”

而呂瑛隻接手此地半年,就為他們帶來了如此美好的夜晚。

嵐山安靜地坐在呂瑛右邊,雙手抱膝,呂瑛問他:“你不去繡坊陪族人們唱歌嗎?”

嵐山搖頭:“我要守在孫少爺身邊,您是雨神的後代,守著您,瓊崖島才能一直安寧,定安縣的繁華才會越傳越遠。”

他是最虔誠的信徒,忠誠地守在神裔的身邊,實際守得卻是他心中的太平。

薑平這樣不怎麼信神的,以往隻覺得嵐山傻氣,現在卻覺著他說的話也有道理。

他坐在呂瑛左邊,爽朗一笑:“那我也守著雨神的子孫罷,今晚月色真好。”

三人一起抬頭望月,銀色的圓盤灑下柔和的光芒,呂瑛舉手去接,輕輕一歎。

“要是秋瑜在這就好了,可以讓他在月亮底下給我說個相聲什麼的,還有唱歌,他唱歌特彆有意思。”

薑平好奇:“秋少爺會唱歌?是湖廣那邊的歌麼?”

呂瑛搖頭:“他唱的是假煙假酒假朋友,假情假意你假溫柔。”

孩子才奶聲奶氣唱了幾聲,就發現不對。

薑平:……

嵐山:……

見他們臉色發黑,呂瑛閉嘴,雙手托腮望著遠方:“也不知道他現在怎麼樣了,湖湘洪災的水可深了,不知道他能不能行啊。”

薑平:“那兒不就是尋常的春汛嗎?”

嵐山點頭。

呂瑛:“那個啊,我之前和娘去湖湘逛過,我娘還特意看了堤壩,說修得不錯,而且她還問我,今年湖湘會不會鬨洪災,因為那時候邊境已經不平靜了,湖湘是產糧大省,那邊鬨不鬨水災,對前線是否有充足糧草,是很關鍵的。”

薑平:“那,湖湘今年會鬨洪災嗎?”

呂瑛:“我覺著應該不會,頂多雨大點,但以堤壩的質量,應該沒事的,我和娘一起在堤壩邊待了好幾天,都是這個感覺。”

雖然呂家的天氣感知隻有七天內是精準的,對一整年的氣候感應不準確,但呂瑛屬於天賦異稟的那種,他說哪年台風可能會比較多,最後大概率會中。

小朋友望著月亮:“大概有人對堤壩動手了吧。”

薑平瞳孔一縮,他冷聲道:“是誰?”

呂瑛:“誰得利就八成是誰唄,都認識我娘這麼久了,這麼基礎的查案法子都不會?”

薑平驚疑不定,他年輕時闖蕩江湖,之所以被人逼到海上差點死了,便是因他看不慣某些肮臟事,對一些大族子弟動了死手,結果卻差點賠了性命。

而且他是湖湘人,知道呂瑛和秋瑜兩個小孩子決定接收湖湘六千難民時,薑平是又敬佩又感激的。

他不顧瓦片硌膝蓋,對呂瑛跪下,誠懇問:“屬下愚鈍,猜不出因由,求孫少爺告知。”

嵐山不說話,隻在一陣夜風吹來時,為呂瑛披了氅衣。

呂瑛扶著衣角:“左不過那幾家,八成是曹家吧,我猜。”

襄國公曹遲,今年七十五歲,是隨開龍帝開國的武將,在湖湘一帶頗有影響力,他的次女則是梁王秦樹安的王妃,幼女則入宮做了愉妃,長子隨江百岸鎮守邊關,次子則是湖湘布政使司左布政使。

“我娘說過,湖湘之害不僅有鹽幫後麵的雲、宋、鄭、仇四家,他們隻是武林豪強,還有些家裡做大地主做官,對百姓之害,不亞於鹽幫。”

呂瑛眯起眼睛:“比如說曹家,聽說開國的那位陛下在湖湘劃了片地賞給襄國公,可這些年那地卻莫名其妙大了近一倍,隻是當年五王亂京時,曹家想支持梁王上位,在當今繼位後,對曹家不怎麼客氣,曹家這才有所收斂。”

他悠悠道:“隻是曹家蟄伏這麼多年,那顆心怕是還沒死,而且曹老二做了文官,如今他們可不光光隻代表自己,還代表湖湘一帶其他想要兼並土地的士族,你說等邊境打起來了,他們會不會趁著當今騰不出手,對堤壩下手呢?”

薑平喃喃:“若是在太平年景,花錢去買良田自然難,可若是破開堤壩,使水淹沒農田,土地的原主人要麼死了,要麼遭了災,這時再去收土地,就容易得多了。”

呂瑛:“沒錯,而且皇帝未必能在事後追究他們,因為湖湘士紳手中有糧,一旦前線吃緊,官府就不得不以自身信用朝糧商貸糧,這個時候,你說皇上會辦他們嗎?”

嵐山聽不下去了,他是個性子直的,一拳捶身下:“那些人,該死!”

薑平失聲:“前線打仗呢,他們在後邊這麼添亂?他們是孟人派來的奸細吧!”

呂瑛涼涼道:“奸細哪有他們那麼會禍國殃民的,彆辱奸細了。”

薑平一時不知怎麼回這個話,就聽呂瑛又擔心起小夥伴來。

“隻要秋瑜老老實實把難民給運回來,再賑個災,治個疫疾,有陽盛子道長在,他的安全,我是不用擔心的,可是秋瑜的腦子也不差,要是讓他追究到真相,惹了曹家,那士紳和武林豪族聯起手來,我就又要死朋友了。”

說到這,呂瑛很無奈,王大胖死了,他隻要對王老爺動手就算報仇,可秋瑜要是死在這個局裡,他不得把湖湘裡有頭有臉的士紳、武林門派、鹽幫都殺個遍呐?

那可太麻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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