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川澤川澤,明天我們就要去出雲啦, 聽說那裡多山澤湖水, 漁業發達, 應該可以吃到很美味的魚生吧?”馬車上, 一個相貌姣好的孩子, 湊到另一個孩子身邊說到。車輪吱呀吱呀地走著,孩子的眼睛像星星那樣亮。
“陸生就知道吃呢。”叫做川澤的孩子抿嘴笑道, 眸子柔軟。雖然都是男孩,但是男孩們麵若桃瓣,體態風流,卻是比一般的女孩還要好看。小臉素白且淨, 骨肉勻亭, 一雙眼又大又亮, 看起來乾淨得就像是初冬的雪。
他們是戲班子從小培養的演員。雖然還未長大,但卻已經有了美人坯子的模樣。同車裡還坐了好幾個男童, 都是俊秀的模樣。
陸生是被自己的賭鬼父親當掉的,賣給了戲班子,換了一點銀錢。車裡還有兩個也是差不多如此。川澤的情況倒有些不同, 家裡生了太多的孩子, 田隻有那麼一點, 簽給戲班子好歹還有口飯吃。
都是窮苦人家的孩子,要麼是被家裡賣掉, 要麼是為了混口飯吃, 班子裡的孩子大多是這兩種了。
班主是一個中年的大叔, 雖然年紀已經大了,但仍然能看出當年的英俊,上完妝後,眼波流轉,娉婷嫋娜,出演時仍然是滿堂喝彩。班子裡沒有女孩,所有的角色都男性扮演,[遊女歌舞伎]被幕府取締後,由青年男子扮演女性的[若眾歌舞伎]迎來了春天。
女性被禁止出演歌舞伎,取而代之的是由美貌少年們扮演的[女形],經過訓練的少年纖細嬌弱,一舉一動都透著一股婀娜嫵媚。他們套上絢麗奪目的華服,在舞台上翩翩起舞,什麼性彆,年齡,在絕美的舞姿下都化作塵埃轟然消散。
女形們用一生的時間來觀察和模仿女性,琢磨她們的一顰一笑,或是走路的姿態,或是抿唇的弧度,細到一個眼神一顆淚珠落下,細到對你的嬌羞也能包涵千百種不同的情意。
為了走路更像女人,要反複訓練,小步碎碎,以腿夾紙走路。雖然選的男孩們都體格嬌小,但骨骼依然要比同齡的女孩們要大得多,飲食與身材是必須控製的,與此同時,走姿與站位也尤為重要,控製好角度,身量單薄的男孩們往往能得到比一般女孩還要纖弱的視覺效果。
男性往往比女性更懂得男人們喜歡什麼樣的女孩,他們把幻想中的女孩融入自己的身軀,歌聲飄渺帶著入骨的甜膩,比真正的女性還要纖弱可愛。美人長袖掩麵楚楚動人,每一個動作都像帶著鉤子,一顰一笑都帶著驚人的嫵媚,舉手投足就能顛倒眾生。
“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上台呢……”
“按規矩要成年才可以呢。陸生你現在連三味線都練不好,還想著上台呢?”
“班主哪裡真正會讓我們成年才上台呀。”陸生朝川澤做了個鬼臉,“雖然頒發的規定是這樣,但是戲班子大多都不會等到你真正成年的,你看我們班子裡的藤原不也是十幾歲就上了嗎,隔壁班子的也是,都是虛報年齡的……”
“總有一天我能站在台子上,穿著緋紅和淺紫色的振袖,戴著漆黑的鬥笠,肩上扛一大串燦爛的紫藤花!”陸生靠在車上,五指張開,對川澤說道。
藤娘是起於滋賀縣大津的人物,最初是一種類似明信片,護身符一樣,被印在被叫做[大津繪]的紙上的年輕女子,貌美燦爛,據說能帶來桃花運。這種傳說中能帶來良緣的女子形象被編排成歌舞伎,由紫藤花化成的精靈在台上且歌且舞,甩開的振袖印滿綺麗的紫藤花串。
出演藤娘是陸生的夢想,那是非常著名的戲劇,幾乎成了歌舞伎的代名詞。
“希望有一天我們能去京都表演!”
很多很多年以後,川澤成了班子裡的頭牌,叫好的聲音越來越多,每一場都是滿座,終於被告知他們將要到京都表演。昔日的男孩們已經長成了少年,五官長開,精致美好得像一副畫卷。
“聽說有好多大人物來看呀……”陸生幫川澤畫著眉毛,少年低頭,白麵敷粉,脖頸線條優美細長。陸生的額頭上有一個疤,小時候因為一次意外陸生幫川澤檔了一下,正巧從額頭劃到臉頰,容貌被毀,陸生不得不從女形轉到了布景與插花那邊,幫忙負責舞台的布置。
呐,站在舞台上的夢想就交給你啦,玉琉璃你,一定要成為驚豔全國的名家呀。綁著繃帶的陸生對川澤說道。
玉琉璃是川澤的藝名,如玉溫潤,閃耀通透如琉璃。川澤長得很好看,是那種說不出來的,很乾淨很澄澈的好看。他不化妝的時候,和普通的清秀男孩沒什麼兩樣。但是你不能否認他的美好,他在晨光裡衝你微微一笑,好像世界都亮了起來。
比起其他班子的長相妖嬈或者嫵媚,川澤的明豔婉約在於他的動作和姿態,他可以在台上出演情竇初開的少女,清新得讓人嗅到青梅的酸澀氣息,也可以在台上演出妖嬈嫵媚的絕世豔女,媚態入骨勾得人失魂落魄。
清水一樣的人通過妝容和道具,眼神和細節,能折射出千變萬化的華目光彩。
川澤的名氣越來越大,越來越多的人癡迷於他。無數人想要一親芳澤,但是都被川澤回絕了。歌舞伎往往伴隨著賣身,但川澤並不想如此,直到有一天,一位源家的客人指名要他跳天宇受賣之舞。
相傳那是能打開天國大門的舞蹈,美得天地都為之黯然失色。於肩帶掛天香山影蔓草,發上纏天之真折蔓草,手持草結天香山之小竹葉。
劇中女形演員扮演的天宇姬與著名劇目鳴神中的雲中絕間姬類似,都是極其香豔的,以色惑人的絕世美女。雲中絕間姬勾引的是鳴上神人,天宇姬則是在八百萬眾神麵前,展現出自己最虛幻絢爛的妖豔,舞衣一層一層的褪下,玉足點地,旋轉如同飛舞的白蝶。
川澤很喜歡這個舞,但同時也非常討厭著。無可否認舞姿的優美,那是淩駕於真實女人之上的性感魅惑,但是舞蹈要求演員一邊跳一邊褪去紗衣,一層一層的剝離,那種當眾裸露肌膚仿若邀請的放蕩姿態和周圍的貪婪舔舐目光讓他非常厭惡。
他在私下裡把這個舞偷偷改過,沒有再脫衣服,從頭到尾狩衣蓋得嚴嚴實實,但是外頭罩著的薄紗和紅得像新流過的血一樣的長褲舞動起來,身形嫋娜,血色翩躚,遊蝶一樣的舞姿莊重中帶著魅惑,比起原來全然是勾引的舞姿媚去掉了近三層,但美麗並不遜色。
既然是獻祭用的舞蹈,雖原意隻是用來取悅神明,但是神聖與儀容也不能丟棄。舞自然要極儘妍媚,但僅僅通過**來展示美麗,那無疑是最下等的姿態。最頂尖的舞者,應以動作眼神來展示己身的明豔與婉約,哪怕穿得嚴嚴實實,但舉手投足間的風流嫵媚,也足以讓人失掉魂魄。
川澤改得很好看,但是班主並未采納他的意見。這個舞的本身的賣點就在以少年們的美色,解衣時的引人犯罪,欲說還休的眼神,薄紗下等若沒穿,瑩白如玉的肌骨因為劇烈的舞蹈而染上一層薄薄的水色,纖腰精瘦柔韌,讓人不僅想著把這尤物壓在身下時將會是怎樣的快感。
大家來難道真的是來看你跳舞的嗎?
天宇受賣的出名就在於它的香豔,少年那纖細美好的身量,薄紗下若隱若現的**,才是這出舞的精髓所在。
提出要求的是源家的一位老者,雖然年紀大了,但仍喜歡狎妓。源家是日本的老牌貴族,曾經出過將軍,勢力到今天依舊龐大。雖然並非嫡脈,但仍然是包下了場子,讓玉琉璃給他一個人跳舞。
所謂的若眾歌舞伎是什麼,大家心知肚明,老者玩弄著手上的扳指,等待少年的出場。
玉琉璃穿著表演的舞衣,他被吩咐今天來的是一位尊貴至極的大人物,務必要拿出最好的姿態取悅對方。川澤深吸一口氣,不知道為什麼今天感覺有點慌。
歌聲飄渺,眉目生春,少年在旋舞中伸手解衣,薄紗猶如蝶蛻般飛落在地。半遮半掩中,天宇姬的美達到極致。
老者見過很多美貌的少年,但這個聲色猶為出眾。他雖然老得快要入土了,但心卻依然欲念不減,前天剛親近過的舞者跟這個相比,美稀薄得就像葉子上的塵埃。老者敲了敲桌子,渾濁的老眼閃過一絲毫不掩飾的貪婪目光。
“陸生,你覺得歌舞伎是什麼呢?”
“用舞蹈來給人帶來享受的藝術,為什麼一定要出賣自己的身體呢?”
“我希望將來的歌舞伎,可以真正成為一門藝術,以精湛的舞蹈為主,不再以色示人。”
川澤死的那天天很黑星子很亮,割裂喉嚨的感覺很疼,所幸空氣灌進來得很快,倒也並不是太過痛苦。於其等被強行玷汙,老者乾枯的手在他身上遊走,還不如乾脆利落地自行了斷。
之前班主能給他擋住不過是待價而沽,如今源家老者身份尊貴不容拒絕,自然是再沒有第二條道路。哪個頭牌不是這樣的?趁著顏色好搭上貴人,這是幾輩子修來的福氣。班主跟他勸道。有他捧你,自然是平步青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