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我想乾乾淨淨的跳舞。川澤歎息。隻是想這樣而已。
乾淨?班主冷笑。做我們這行的,哪裡來的乾淨。
個人的意願在時代的主流下是如此渺小。可惜了,答應陸生要成為名家的。在最後的彌留之際,川澤想的還是他練了一輩子的歌舞伎。
人死之前倘若有著強烈的執念,附著在物品上,將會有幾率成為精怪或者鬼物。
夏目玲子遇見川澤的時候,對方剛被喚醒。或者說剛剛開竅也無妨,反正終於從一方執念有了自己的形態,樹影下美人舞姿卓越,美得一塌糊塗。
川澤毫無妖怪的自覺,玲子也是自來熟的性子,兩個人很快聊了起來,川澤向玲子打探歌舞伎的事情。
呐,告訴我你的名字怎麼樣?告訴我我就告訴你歌舞伎的事情。
少女栗色的長發披肩,狡猾地誘惑道。
毫無心機的某人就這樣把自己的名字賣了出去。理所當然的,玲子也告訴了他關於歌舞伎的後續發展。
最初由少女組成的[遊女歌舞伎]因為伴隨著賣’淫而被幕府取締,而後續推出的[若眾歌舞伎],雖是由男性扮演,但是女形們體態魅惑,加之當時在武士與貴族階層流傳著一股好男風的不正風氣,也陷入了糟糕的漩渦。演員們往往生活糜爛,經常和觀眾展開超出正常的接觸關係,時有殉情,私奔等引起社會轟動的事情發生。
“直到[野郎歌舞伎]的誕生,歌舞伎才算是真正走入了正途。不再靠美媚蠱惑蠱惑觀眾,而是真正的以舞蹈驚豔世人……”
“啊,說到這裡,現在的女形都是剃掉了頭發,畫很重很重的妝,根本看不出本來的樣貌了,一般都是由中年男子來飾演……像你這種真正的長發披肩,淡妝美豔的小鮮肉果然是隻有江戶年間才能看見了啊。”夏目玲子抓抓頭發,對於這個改變似乎頗為遺憾。
“不不不,我覺得現在就很好啊。”
少年擺手,眼角緋紅目光澄澈,睫毛纖長仿佛瀲灩了春光,“不是關注外表,焦點彙集於本身的舞姿,我覺得現在就很好。”
當初的願望在百年以後實現,可惜當初的少年已經化作一捧黃土。要是還能再跳一把舞就好啦,再在眾人麵前跳一把。那一定是相當愉快的事情吧。
可惜身為妖怪的少年是不能被常人所看見的。川澤願意把名字交給玲子的原因,也實在是太孤獨寂寞了吧?
“你是第一個能看見我的人類呢,玲子。”
古劇陰陽師裡說,名字是最短的咒。演過無數歌舞伎的川澤當然知道其中的意思。
但是很久沒有聊得這麼開心啦,你要的話就給你好了。
我相信你不會用它來傷害我的,對吧玲子。
“我也好久沒有遇見你這麼溫柔的妖怪啦,最近遇見的都是一些野蠻的家夥呢,讓他們交出名字還真是有些傷腦筋。”似乎是被對方的溫柔打敗,夏目玲子歎了一口氣,“作為感謝你剛才跳舞的報酬,下次見麵時將我的身軀借給你怎麼樣?附在我身上在眾人麵前跳舞,雖然是借了我的身形,但是也算是可以真正的被人看見哦。”
“這樣沒關係嗎,玲子?”
“沒有關係的,作為一個強大的靈能力者,附身對我來說並沒有什麼傷害。”
“哦呀,你就這樣被她坑了幾十年呀?”在夏目貴誌的屋子裡,一個胖乎乎肥嘟嘟的招財貓啃著包子問道。
當年夏目玲子與川澤作下約定,春去秋來,時光一年一年地過去,夏目玲子卻再也沒有出現過。
川澤在樹下等呀等呀,等到少年的肌膚開始變得透明,等到川澤的力量都開始消散,還是沒有等到約定之人的身影。
“祖母她還真是……”擁有著朝陽一般溫暖發色的少年忍不住歎氣。
祖母玲子是一位相當強大的靈能力者,生前將被自己打敗,誘拐來的妖怪名字記錄在冊,形成了一本叫做友人帳的東西。知道妖怪的真名就可以驅使他們,但夏目貴誌作為一個普通的高中生,並沒有這方麵的野心。他決定把名字都還給那些妖怪。
因為和祖母長得非常像的緣故,經常被妖怪認錯。而當初祖母的友人帳裡的名字很多都是以強迫或者誘拐的手段獲得的,所以現在夏目經常遭到將他錯認為玲子的妖怪的追殺。
真是……
飛來橫禍。
所幸有一個名字叫做斑的強大妖怪陪伴著,自己也繼承了祖母的靈力,倒也不至於太過窘迫。
“那麼,當初祖母的約定,就由我來替她完成吧。”琥珀色的眸子裡閃過堅毅的神色。
真正的歌舞伎必須在劇場中表演,但是那裡是專業演員演出的地方,根本不可能讓夏目上去。雖說隻要玉琉璃附身,必然驚豔世人,但是川澤找過來的時候已經太過虛弱,基本上虛弱到隻能附身一次就要消散的地步。
“那個……漫展也無所謂吧?”雖然有點奇怪,不過人流量真的很大。
“沒有關係的,夏目大人。”藝名為玉琉璃的妖怪溫潤地笑笑,“隻要有人看,我就心滿意足啦。”
他選擇的是生前最後跳的那一支舞蹈,不是原來需要褪去輕紗的形式,而是自己私下偷偷聯係過千百遍,以舞姿惑人的步子。不再關注色相而關注的舞蹈本身。
真好啊,陸生。玉琉璃借著夏目的身子踏足而歌,雍容聖潔又帶著風流嫵媚,常人看不見的靈魂光點在歌舞中如螢火般四下飛散。
川澤的靈魂力量越來越弱。終於在最後的旋舞中徹底化為一簇螢火。
要是當初的我們也生在這個時代就好了。
一定能乾乾淨淨的跳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