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7 章(1 / 2)

萬春街 小麥s 11863 字 5個月前

“好了,姨娘不說了,囡囡不要氣啊。”顧南紅笑著捏了把斯江的小臉。斯江不樂意地轉過頭,也不要外婆抱,隻摟緊了顧北武的脖子,看到桌上的三條新裙子,才扭過身子問:“裙子是送給我的嗎?大姨娘。”

“是啊,漂亮嗎?”顧南紅拎起那條鵝黃底白色圓點的裙子表功勞:“這個泡泡紗的料子外麵買不到哦。姨娘給你做了蓬蓬的泡泡袖,你看,腰上這個大大的蝴蝶結還可以拆下來做頭花,裙擺這裡還加了一圈白色蕾絲花邊,你穿上後轉幾圈,保證好看得不得了。”

“真漂亮,謝謝姨娘,不過我還是要生氣的。”斯江說完鼓起了腮幫子,活像一條小河豚:“再好看的裙子也不能收買我。”

顧北武哈哈大笑起來,抱著她原地舉高轉了兩圈:“我家斯江富貴不能淫,說得好!”

顧南紅裝成很緊張很苦惱的樣子:“那斯江你說,姨娘怎麼做你才能不氣呢?吾老歡喜儂了,儂要是勿睬吾,吾要傷心格呀。(我好喜歡你的,你要是不理我,我要傷心的呀。)”她細細的眉毛微蹙,眼裡一秒就氤氳上水汽,圓潤的櫻唇微微嘟了起來,細細柔柔的尾音上揚,膩膩地拖出一個小鉤子。斯江長這麼大從未見過這麼生動嫵媚的女性,看呆了片刻才回過神來,伸手去摸她的臉頰:“姨娘,儂覅哭呀,吾睬儂格呀。(你彆哭呀,我睬你的呀。)”她溜下地,飛快地跑去後麵了。

顧南紅得意地溜了顧北武一眼,下巴微微抬了抬。顧北武看向屋頂直搖頭歎氣:“顧西美活在夢裡?那你就是活在戲裡。”他當時真以為她被丈夫打了,氣得下了死手揍人,誰想到她對著親弟弟還演那麼一出苦情戲。就她這麼個嗲精,細聲細氣的,太具欺騙性,就算他告訴警察事實是她拿著擀麵杖打男人,不小心脫手打著自己造成的,估計也沒人信,還要害了他自己,那“為姐姐出氣”的家庭內部矛盾可就上升到社會治安問題了,也虧得她那個海員丈夫極其孝順乖巧,扛下了所有的罪。自家老娘?更不會信。顧南紅在男人麵前是顧南黑,在女人麵前才是顧南紅。嗬嗬。

卻見斯江舉著一張報紙跑了回來:“做錯事就要道歉。姨娘你跟妹妹說對不起,我就不生你的氣了。你還要保證不搶我妹妹!”

顧南紅看著那張照片極力忍住笑:“好好好,陳斯南小朋友,大姨娘錯了,對不起,我不該說你醜,也不該想要搶你回家。這樣可以了嗎?”

斯江盯住她:“還要向我媽媽道個歉,我媽媽才不會嫌妹妹醜,因為我妹妹一點也不醜!”

咦?這話好像聽著沒毛病。可是要顧南紅跟顧西美道歉,哪怕是背後道歉,顧南紅也是張不開嘴的,可是看著麵前的“小河豚”一臉憐愛地看看報紙上的“大冬瓜”再一臉批判地看向自己,顧南紅歎了口氣:“好吧,我向那個絕對不會嫌自己女兒醜的媽媽道歉,對不起,希望我沒有誤會你。”

顧北武樂得肩膀直聳。斯江想了想,沒太想明白,但是有對不起就好,她拉住顧南紅的手:“嗯,我不生氣了,我又喜歡大姨娘了。謝謝大姨娘給我做了好多好看的裙子,我們老師可羨慕了,還問我穿不下了能不能送給她。我答應她了,但是上個禮拜我又反悔了,因為我要把裙子留給阿妹了呀,隻好去跟老師說對不起了。”

顧南紅稀奇得不行,摟著斯江親了好幾口:“你這個小人精,怎麼這麼能說會道的?什麼但是因為隻好的,一句接著一句,誰教的?”

顧北武手插褲袋笑眯眯地走了上來,嗨,誰費力氣花心思教孩子還不是就為了這一刻?就缺個閃光燈了。

“偉大領袖MZX教導的!”陳斯江大聲回答:“榜樣的力量是無窮的!”

顧南紅看著顧北武停了一停佯裝什麼也沒發生走向大門口的身影,哈哈大笑起來。

在顧南紅促狹的笑聲中顧北武停下腳轉過身:“就這麼定了,舅舅七月份帶你去新疆看妹妹。”

“啊啊啊啊——阿舅!舅舅舅舅舅舅——啊啊啊!舅舅舅舅——”

萬春街一帶的深夜執勤民兵被這衝破雲霄的“救救”聲嚇了一跳,以為發生了嚴重的治安案件,果然在弄堂口抓獲了一名可疑人員,經查是複興島海洋漁業公司的趙某,曾因懷疑妻子顧某在他出海期間有個人作風問題而產生了家庭矛盾,衝動之下使用棍棒毒打妻子,繼而和前來說理的妻弟發生爭執,衝突中自行摔倒骨折住院。這又讓顧南紅在萬春街有了新的傳說。

“嘖嘖嘖,聽說了伐?作風問題哦。伊男人一下船,天天跟牢伊,貼身盯人,比特務還懂經!”

“切切切,整條萬春街,也就隻有顧南紅才配有個人作風問題好伐?”

“迭格閒話(這話)嘛——有道理。”

***

六月底,顧北武帶著斯江和那包“燙手山芋”來到禹穀邨,不巧梅毓華出了門。顧北武猶豫了一下叮囑方樹人:“這是顧南紅給你姆媽的,你收好。”

人形大白兔奶糖陳斯江小朋友立刻發揮甜言蜜語的廣播功能:“肯定是老漂亮格裙子,吾姨娘會做裁縫會繡花,阿姐儂快打開來看看。”

方樹人剛碰到包裹,就被顧北武一手按住。

“咳咳,還是讓你姆媽自己看比較好。”顧北武麵色微紅,眼神閃爍,隻能畫蛇添足兩句:“我不知道是什麼,不過顧南紅再三交待隻能給你姆媽看。”

方樹人臉更紅,手足無措地抽了兩下才把手抽了出來,迅速背過身去給他們倒喝的,隻覺得從手背開始像黃梅天返潮一樣,一種濕噠噠黏糊糊的感覺蔓延到了胳膊肩膀後背,又衝上後脖頸,雞皮疙瘩起了一層。

“你們真的要去新疆嗎?坐那麼久的火車辛苦伐?”

“不辛苦!要看到爸爸媽媽和妹妹,我一點也不辛苦。”陳斯江捧起紅寶橘子水滿足地抿了一小口:“阿姐,儂要勿要跟阿拉一道去?新疆老好白相哦,有吃不完的葡萄和哈密瓜,到處都是牛和羊。我爸爸媽媽的房子很大,還有沙發,我跟你說過的,是我爸爸親手做的,帶彈簧的那種!”

方樹人笑道:“那我以後有機會再去白相,現在不行,我沒有介紹信,買不到火車票。”

“我舅舅有!舅舅有好多介紹信,隨便你用。舅舅還有好多錢,大團結有這麼多,也隨便你用。阿姐,我們一起去吧。”斯江替顧北武慷慨,沒一點客氣的,拿出了一萬分的熱情邀約。

顧北武哎了一聲,捏她的小臉:“哪有你這樣拉壯丁的,乾嘛一定要拖你方姐姐一起去?”這家夥真是反了天了,好像他的介紹信和錢都是天上下雨得來的一樣。

“壯丁是啥?”斯江好奇地問了一句,又撇開來不管了,忽閃了下大眼睛,有點難為情,低聲說:“大姨娘說我已經四歲了,在外麵要自己去上廁所,不能老讓舅舅陪,火車上的廁所沒馬桶也沒痰盂罐,我怕我用不來,如果阿姐跟我們一起去——”

顧北武倒真沒想到這個,握拳捂住嘴,又好笑又心酸,他家斯江好像一眨眼就長大了。他笑著擼斯江的頭:“怕什麼?你忘記去年那個列車員姐姐了?放心,我請她陪你上廁所,行了吧?”

斯江鼓起掌來:“舅舅你真厲害!”

“可不是。”

“哪裡都有喜歡舅舅的大姐姐!”

顧北武一口橘子水差點噴了出來:“陳斯江!”

“我錯了,舅舅,今天我再也不吃糖了。”斯江眼巴巴地看向他:“我記得的,糖可以亂吃,話不能亂說。”

方樹人給了顧北武一個尷尬又不失禮貌的微笑,那揮之不去的濕噠噠的黃梅天感覺潮水般地退去。

外頭雨忽地又大了起來,陳斯江絮絮叨叨地說著自己的幼兒園生活。方樹人專注地聽著。顧北武索性站了起來,打開旁邊五鬥櫥上的收音機,調起頻道來。

“阿姐,你還不知道吧,我被電視台選中了!”斯江突然想起這個大事情,眼睛閃閃發亮:“我要當小演員了!”

“電視台?小演員?”方樹人這下是真的吃驚了。

“對,今年國慶節我要去電視台參加演出節目呢,你能從電視機裡看到我。”斯江猶豫了一下,轉頭問:“阿舅,能看到嗎?”

“嗯,有電視機就肯定能看得到,國慶彙演肯定要播出的。”顧北武笑著解釋:“顧南紅有個朋友是上海電視台的導演,他們搞了個什麼少年兒童文藝演出小組,就走了個後門把斯江塞進去了。”

斯江皺起小眉頭大聲抗議:“阿舅!吾沒走後門!我表演唱歌跳舞了,導演伯伯還說我是背語錄背得最好的小朋友呢!”

“行行行,沒走後門,你走的大前門,行了吧?”

方樹人莞爾:“呀,可惜我家沒電視機,阿姐一定到居委會去看你的節目。”

“阿姐你來我外婆家看呀,舅舅說新疆回來後就買一台電視機,彩色的那種,彩色的!”斯江激動起來:“阿舅,你不會騙人的對伐?你會買的對伐?”

顧北武曲指給了她一個毛栗子:“買買買,舅舅什麼時候騙過人?”

斯江捂著腦門認真地想了想:“嗯,舅舅你倒沒騙過我——”至於外婆、大姨娘、居委會的劉阿姨什麼的,算了,她還是得少說話才能多吃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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