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1 / 2)

萬春街 小麥s 3847 字 6個月前

大概有幾秒鐘或者十幾秒,顧西美的腦子裡是一片混沌的。

“小囡呢?”顧北武蹲下去看床底,還翻了一翻。床下隻有兩個蒙了灰的舊樟木箱子,一個癟癟的黑色皮革行李袋,幾雙舊鞋子歪在行李袋邊上。

“姆媽?!妹妹呢?”

“在教室裡。”顧西美喃喃地道,她彆開了臉:“我的包也在教室裡。”為什麼會加上這一句,她自己也莫名其妙。煩躁像一排排密密的針,淬過火後從她肚子裡往上戳,戳得她五臟六腑翻江倒海地刺痛。

阿克蘇的七月,正中午的時候三十一二度,但和上海的三十一二度不同,這裡的太陽照在沙地上,有種能烤焦一切的威力。幼兒園的孩子們吃完菜粥,被趕羊一樣趕去朝北的大教室裡睡午覺,原先的教室門還開著,似乎聽不到有嬰兒的哭聲。顧西美的心被吊了起來,空落落的,不意絆在低低的門檻上,一隻腳崴成了橫的,驚叫了一聲整個人往門框上撲去,虧得顧北武一手拽住了她。斯江卻極快地從他們身後搶進門去。

籃子不知道什麼時候翻了,籠住了嬰兒的大半個身體,斯南長而歪的腦袋露出半截,後腦上稀疏軟黃的毛發微微卷翹,一隻小拳頭在腦袋邊緊攥著,籃子外的一條小細腿還在緩慢又努力地蹬著,一下,一下。她的半張臉在地上也隨之緩慢地蹭著,可惜還不具備翻身的能力,也無法擺脫壓在身上的籃子。

斯江急急蹲下身掀開籃子,一把抄起妹妹,她從來沒抱過嬰兒,哪知道這麼小的一坨肉其實重量全在腦袋上,剛離了地,手裡的大腦袋又墜了下去,發出“咚”的一記悶聲,連帶著不肯放手的斯江也半趴在了地上。斯江大哭,小手臂墊在妹妹身下不敢動。很快斯南也哇哇大哭起來。

“吾來!”顧北武丟下崴了腳的顧西美一個箭步衝過來抱起了斯南,拉起了斯江,隻看了斯南一眼就不忍心地轉開了臉,對著顧西美吼道:“快去端盆水!幫小囡揩把麵(洗把臉!)”再看了看自己的手:“伊撒四了,還冊汙了——(她撒尿了,還大便了)”

人的記憶總是會有偏差,哪怕他們是四個人同一時間同一地點經曆了同一件事情。身為三個半月大的嬰兒,陳斯南當然對此毫無記憶。她長大後,偶爾有人提起她小時候被忘在教室裡的事,顧西美輕描淡寫地嗯了一聲:“斯南小時候蠻乖的,自己在籃子裡睡覺,一聲也沒哭,倒是我急得崴了腳,你們還記得伐?幸好沒骨折,從小腿下頭到整個腳掌,全是青紫的,第二天腫得跟豬腳一樣,足足瘸了一個月。”話題便轉到了她不該用熱水敷傷處,應該用冰水敷,冰水敷到底是敷24小時還是4時,不免爭論起來,便又把旁邊豎著耳朵的陳斯南給忘了。

顧北武倒是印象很深刻:“被忘記了多久啊?四十分鐘或者一個鐘頭吧,嘴巴裡全是泥,吃了不少土,我從你嘴裡摳出不少泥漿,你還砸吧砸吧嘴呢。哎,一顆牙齒都沒,咬得我手指頭痛死。最可憐的是你撒了一泡尿,屁股上的粑粑已經硬成一塊大餅,洗都洗不掉,陳斯江用手一塊一塊幫你摳掉,還怕弄疼你,唱了好幾首歌哄你。幼兒園睡午覺的小朋友全跑來看了,看她唱歌,還嘩啦啦鼓掌,嘖嘖嘖。”陳斯南真心不太想認這個小舅舅。

陳斯江記得的卻又不同:“都怪我不小心呀,又把你摔在地上,嚇死了,比我自己摔一跤還疼,但是真的神奇,姆媽跟舅舅都沒看到,斯南你趴在地上很難很難地轉過腦袋看我,你絕對是專門看我的,然後你小屁股用力一拱,往前蹭了這麼遠!”她伸出手指比了比,大概三公分的樣子:“我當時在哭吧,我肯定哭了,但是你蹭出去後就對著我笑,真的,咧開嘴,嘴邊還有濕乎乎的泥,可是笑得像朵花兒一樣。我怎麼有這麼可愛的妹妹!”斯南被斯江揉進懷裡好一頓搓,不耐煩地推開她:“不可能,你自己想象的吧,你才四歲多,記得個屁啊,我五六歲的事都記不清楚。”

顧北武在旁邊嗬嗬笑:“像朵花兒一樣?長滿疹子的花,要麼是玉米花?”

***

所幸陳斯南並沒什麼大礙,吃了點土,撒了泡尿,拉了一灘屎,洗乾淨了照樣喝奶睡覺兩不誤。這天傍晚七八點鐘,天還大亮著,晚霞燒得天際一片通紅,十一連裡所有知青的孩子都擠到了顧西美這裡,屋裡屋外窗下全是娃。沈青平擺出了半個小主人的氣派不停指揮著:“朱鎮寧,你們現在出去,換佳佳她們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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