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第四十七章(1 / 2)

萬春街 小麥s 6977 字 5個月前

第四十七章

看電影是無比愉快的,看完電影後是無比痛苦的。用幾十年後的流行語形容堪稱“看片一時爽,補課火葬場。”當然此片非彼片,若是給陳斯南聽見了,必定又要發出猥瑣的奸笑。

作為三十歲的大學生,顧北武無時無刻不感受到時間的壓力,畢竟身邊都是二十幾歲甚至十六歲的同學,任你怎麼努力也追不回無情的歲月,波洛先生也沒轍。燕園上空似乎籠罩著一個無形的泵,推動著學生們拚命抓緊一切時間吸收知識。

校園生活是平淡甚至枯燥的。早上六點,大喇叭叫起床,班長挨個宿舍抓人去未名湖完成跑步任務。顧北武一般五點就先去斯諾墓前背一小時英語單詞,隨後加入跑步大軍,背半小時俄文單詞和半小時古詩詞,搞得好多女同學以為他是中文係的,常有人去32號樓尋尋覓覓。七點鐘洗漱完畢,拎著飯袋子去指定的學一食堂吃早飯。上完四堂課吃完午飯十二點半到兩點是午睡時間,幾乎所有的人都爭分奪秒地在自習。等吃完晚飯,因為八個人一間宿舍隻有兩張桌子,大部分人都會去圖書館和一教二教俄文樓自習。夜裡十一點統一關燈後,路燈下處處都是囊螢映雪發憤圖強的學子。

顧北武擠時間的法子頗為室友們稱道,比彆人早起晚睡拚的是體力,他正當壯年,又屬於中午吃得起三毛錢葷菜晚飯吃得起西南門外長征食堂的“富農”群體,革命的本錢相當充足,裝備了手電筒後,早晚就成功多出兩三個小時的學習時間。宿舍到教室距離不近,除了北京學生,略寬裕的同學都會買輛自行車,一天也能節約出半小時到一小時。然而校園也是小社會,偷車事件頻發,撬鎖借車行為也不少。顧北武在海澱的委托商店裡十五塊錢淘來一輛鐵鏽破車,除了鈴鐺不響哪兒都響,除了坐墊不鏽哪兒都鏽,鎖都沒有,騎到哪兒隨手把鏽鏈條一扯,愣是沒人光顧過。

“小顧天生就有一副經濟頭腦,最小的投入獲得最大的產出。”係裡的老教授如此評價顧北武。

周善讓返校得晚,二月份剛用過的白地紅字大牌牌“迎新站”又擺了出來,

十月份就要迎來78級的新生。她們這批早了大半年入學的“新生”轉眼就變成“老生”了。經濟係女生少,她在31號樓的舍友不僅有中文係的曆史係的,還有兩位圖書館係的高材生。見善讓回來了,舍友們笑著讓她去拿信。

認出是顧北武的字,善讓的心怦怦亂跳,鹿群亂撞,她捏著信在校園裡瞎轉,想找個安靜的角落專心讀信,然而放眼望去,太陽刺眼,一塔湖圖(博雅塔未名湖北大圖書館)處處都是人,最後病急亂投醫,跑到臨湖軒庭院後麵,才找到一塊無人的草地,就地盤腿坐下,把捏皺了的信在腿上鋪平了,深呼吸幾下,用力拍了兩下臉,驚覺自己竟然一直在笑,臉頰肌肉已經有點僵硬了。

讀這封信的體驗有點奇特,第一遍讀完好像沒讀過似的,文字在她腦中沒產生任何投射,仿佛小時候很餓很餓時媽媽煮了一碗黑洋酥餡兒的湯圓,她囫圇一口一個,完全沒砸吧出味道,但從舌頭到喉嚨到胃,燙得她直跳。

於是她把信和那幅鋼筆畫的自己掩在心口,閉上眼等這份滾燙逐漸降溫,再從頭一個字一個字咀嚼起來,一遍又一遍,等她從那種澎湃的激動中平靜下來後,發現自己淚流滿麵。她訝異於自己的情緒起伏得太過,然而她驟然得到了顧北武過去的經曆和思想,還有他說的喜歡,不激動是不可能的。十年的空白驟然就被填補了,她恣意想象著他做過的事,不禁抱著腿笑了起來。他偷聽過哪些敵台?如果是□□德國之聲或者是台灣的,那她早就和他在電波中相遇過了。不同之處他是偷聽敵台,而她是光明正大的監聽。想到這裡,善讓心裡充滿了對他的憐惜,又更欽佩他的勇氣。

善讓把信疊好,放在軍裝襯衫胸前的口袋裡,沿著未名湖一圈圈地走,絲毫不覺得疲憊,看誰都覺得順眼,不停地點頭微笑打招呼,她把信裡滾瓜爛熟的語句反反複複地重溫,似乎她自己也補回了十年的時光,回到了十六七歲。

夕陽在湖水上鋪了一層微微起伏的金鱗,湖畔的蘆葦和野草隨風搖曳,已過了盛放期的荷花隻剩下零星幾朵,格外出塵,連空氣都是甜美醉人的。善讓迎著風張開雙臂,如

果顧北武就在她身旁,她應該會用力擁抱他一下。

***

善讓回到宿舍,舍友們咣地砸下第二個驚喜:“你跑哪兒去了?剛才你們係的老顧托人帶話,說給你在俄文樓自修室占了座,讓你吃好晚飯就去一起學習共同進步。”

哄笑聲中,圖書館係的陳慧珍提出建議:“俄文樓教室的日光燈不行,有的亮有的不亮,好幾個燈還一閃一閃的。你下次來圖書館,我給你們占位子唄。”善讓大大方方地道謝,約了星期六請她幫忙占位。

比起人滿為患占位風盛行的圖書館閱覽室,俄文樓開放的自修教室人就少多了,如陳慧珍所言,歸咎於教室裡極其不穩定的日光燈,又有那小聰明的學生,把好燈管上的啟動器拆走,隻等自己來的時候再裝上,實施了不道德的占位。善讓到的時候一眼就看見了顧北武,人長得好看自帶光環,坐哪兒哪兒都更亮堂一些。愛美之心人皆有之,看起來二十多歲的老顧同學,自修時旁邊永遠碰巧也坐著不少女同學。

善讓背著書包坐到顧北武身邊,輕咳了一聲低聲問:“請問這位同學,我能坐你旁邊嗎?”

不遠處的幾位女同學吃驚地扭頭看過來。

顧北武抬起頭,眼一彎,把占位的一摞子書挪了回來,低聲笑道:“歡迎歡迎,熱烈歡迎。”

一旁女同學們的頭剛扭回去又扭了回來再扭了回去,誰能想到這位男同學竟然這麼好說話。

善讓坐定了抬頭看看天花板,歪過身子湊近了顧北武低聲感歎:“你今天運氣真好,一個燈也沒閃。”

顧北武含笑覷了她一眼:“無他,但手熟爾。”他輕輕打開手邊搪瓷缸子的蓋子示意。善讓差點笑出聲來,裡頭壘著換下來的十來個發黑的啟動器。

“你今晚回去寫日記可要記得把這好人好事記上。”善讓趴在胳膊上費勁地忍住笑。

顧北武把新兩期的《經濟科學》和《經濟研究》雜誌推給她:“好好學習。”

善讓整理好表情,端正坐好,拿出筆記本和鋼筆,心裡應了一句:天天向你。

教室熄燈後,兩人收拾好飯盒書包茶缸,不知不覺穿過竹林往未名湖去,誰也沒有要回宿舍的意思。

“要不要——”

兩人突然異口同聲地問,不由得都笑了起來。

“臨湖軒?”兩人又同時提議。

夜裡的未名湖鎏銀微漾,博雅塔在月色下靜靜佇立,微風拂來,湖邊不少攜手漫步的學生情侶。

“除了老師們上課的時候,好像隻有來到湖邊,才感覺到全國最高學府的魅力,學校宿舍食堂條件遠不如你們部隊。”顧北武伸展了一下腰背:“但每天回到宿舍後又感到自己十分平凡和渺小,同學們能人太多。”

善讓坐在書包上壓了壓腿,笑著問:“能人多?那怎麼聽說你們男生宿舍樓出了名的臟亂差,還有人打著傘上廁所?”

顧北武坐到她身邊笑得不行:“那是39號樓地理係地貌專業的。沒辦法,一個廁所隻有四個蹲坑,臟和臭倒也算了,天花還漏水,樓上也是廁所,想想就知道漏下來的是什麼,不打傘就太慘了。這學期應該修好了。我們那層還好,輪班的宿舍至少有在掃。你們女宿舍條件怎麼樣?住得慣嗎?”

善讓一愣:“我們過去好像從來沒關心過對方的宿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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