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3、第六十三章(1 / 2)

萬春街 小麥s 5975 字 4個月前

顧東文坐在文化站門口抽煙,自從聽過斯江繪聲繪色描述過斯南的霸業,他看著眼前這群白相得很起勁的小囡們就不禁帶上了一絲笑意。不出意外,景生那臭小子肯定會板著小臉不參與,非要等觀察仔細了私下練熟了確認能一鳴驚人才出手。

遠遠看見姆媽顫巍巍地找過來,顧東文苦笑著搖搖頭歎了口氣,順手把煙在地上撚熄了。天下當媽的也是作孽,小孩子生下來,隻盼著長胖點長高點彆生病。孩子越大媽的心也越大,學習要好還要聽話,硬生生把斯江這種可愛活潑的小姑娘都弄得苦哈哈。再往後孩子都成大人了,當媽的還放不下單位和結婚兩樁大事,操心到老又開始忙孫輩。好像不操心她就失去了當媽的意義。

但他對這樣的媽還真沒轍,對姆媽沒轍,對蘇蘇也沒轍。

“你躲著我做什麼!”顧阿婆一扇子劈在他肩上:“我會吃了你啊!”

顧東文伸手撣了撣台階上的灰,扶了她胳膊肘一把:“和尚念真經:女人是老虎。您可是咱家最大的老虎。”

顧阿婆憋不住笑,又給了他一扇子:“就你從小油嘴滑舌的,對著你老娘說有個屁用。我問你,斯江阿娘門洞裡的康阿姨要給你介紹對象,你怎麼見都不去見一下?那個女同誌坐辦公室的,條件蠻好,三十四歲,老公死了五年,有個七歲的女兒,單位裡剛剛分到房——”

“唉。”顧東文伸手拿過扇子替她猛扇了幾下:“我向我老娘學習,這輩子從一而終,看著我兒子長大就行。什麼時候我老娘嫁個好男人,我再考慮自己。”

顧阿婆怔了好一會兒才回過神來,兩隻手劈裡啪啦一頓亂捶:“要死了你個畜生,拿你老娘瞎開心,我是女人,不守寡,招個壞東西上門,你們四個有活路嗎?你是男人,你是顧家的老大,傳宗接代你都不管了你回來乾什麼?你是要氣死我還是要氣活你老子啊?你兒子你兒子,那個是你兒子嗎?他都不認你是他老子,你這個沒良心的狗東西。”

顧東文笑嗬嗬地左躲右閃還不忘繼續搖扇子:“能氣活我爸,我也算大功一件。這不家裡還有北

武嘛。他七月就回來結婚,小兩口正當年,努力一下,三年抱倆,你盯著我乾嘛?我都四十幾歲了,就算還能生,小孩十八我八十,他就該病床前裝孝子了,有什麼意思?”

顧阿婆哪裡經得起他左一句右一句的,問清楚北武和善讓的事,仔細想了半天,氣得扇子在腿上拍了好幾下:“顧東文!你四十幾生一個,八十歲的時候兒子應該三十幾,怎麼就不能做孝子了?”氣得她嗆了一下,急咳不斷。

顧東文趕緊給老娘順順氣:“好了好了,古人死了老婆不還得守個孝嗎?景生媽二月裡才找到,你現在就逼著我去相親,我怕她半夜來找我算賬。”

顧阿婆打了個寒顫,氣得又擰了兒子一把:“她是個天仙是不是?你還給她守孝!你老子死了也沒見你守孝。”

“守了,一年沒吃肉,餓得前胸貼後背眼發花,割膠的時候差點湊上去喝幾口,虧得景生媽給了我一巴掌。”顧東文歎了口氣:“當年你在揚州見著她,一眼相中了,還托人去說過親,怎麼不是仙女了?”

顧阿婆愣了,想了許久:“是揚州舒家的姑娘?你小舅媽隔房的姨表侄女?原來跟你七表弟訂過娃娃親的?”

“嗯呐。”

顧阿婆不作聲了,人越老越是容易忘事,但是過去的小事卻記得越牢。她扭頭看了看兒子,這個沒心沒肺的狗東西,瞞了她十幾年,還笑眯眯的。

當年徐老七命不好,生下來沒多久腦子燒壞了,她弟弟弟媳主動退了娃娃親,認了舒家丫頭做乾女兒,兩家照舊親親熱熱地往來。後來災年裡老七誤吃了觀音土,腹腫水死了,她和東文去揚州送奠儀,倒真是一眼就相中了那閨女,長得太好看了,說話做事一等一的妥帖,溫溫柔柔的,就這種姑娘才栓得住東文這犟驢子,可惜太瘦了點。但那幾年誰不瘦?吃上米和肉養一養就好了,倒是胖子都是腫出來的,那才要不得。

那次幸好東文背了一百斤水洗米去,要不然豆腐飯親眷們連口粥都喝不上,徐家回禮的大前門香煙和毛巾,也是東文帶去的。她還記得那丫頭最後來找東文,眼皮都不好意思抬,紅著臉說家裡沒人吃香煙也用不著毛巾,能不能換半

斤米回去給老子娘和弟弟熬鍋粥,她弟弟也亂吃了觀音土,腹腫水倒下了。東文二話不說就勻了二十斤米送她回去。

舒丫頭隔天送了五條繡花的手帕來作謝禮,漲紅了臉說不成敬意。帕子是蘇州上好的絲綢,就是年份久發了黃,刺繡是臨時趕出來的,線雖褪了色,花色卻沒下過水,摸著還是硬的,一問果然是她連夜繡出來的。那米又不值錢,都是弄堂裡淘米水裡瀝出來的,市裡按照一等兩等三等回收。東文那陣子按一百斤六角五分收三等米,一個月也能收上五六百斤,不過才幾塊錢。哪裡值當她這麼費心,手藝是好的,卻換不到一口飯吃。真是可惜,越好看的姑娘,命越苦。顧阿婆眼圈一紅,想到西美這些年吃的苦,比起東文說的舒家的丫頭,真算是運氣好的了。

想來想去,顧阿婆突然想明白一件事:“你是跟著她才跑去雲南的?”

“嗯。”顧東文隨手揪了腳邊一根野草,擱嘴裡嚼了起來,他知道得太晚,去到那裡一開始被分在昆明,費了點功夫才調去景洪,但是再晚幾天,她可能那時候就死在蔣宏斌手裡了。

母子倆靜靜地坐了半天,顧阿婆坐得腿都發麻了,看看月色,歎了口氣扶著兒子的肩膀站了起來:“我先回去了,斯江肯定又泡得手腳都皺了,她看起書來什麼都不記得。你等會回來倒洗澡水啊。”

顧東文嗯了一聲。

***

很快暑假來了,七月八號,顧東文帶著斯江在老北站接著了景生和斯南。這趟火車倒很順利,百裡風口沒遭殃,開了五天就到了上海,景生背了一個比他還高的大包裹,看起來有點吃力,斯南左右各挎了一個軍用書包,手裡提著兩個尼龍袋,精神抖擻地跳下火車。

顧東文接過景生背上的包:“你們兩個自己坐了一萬公裡火車,真了不起。”

一個漂亮的女列車員喊著斯南的名字追了過來:“斯南!阿姨不是讓你最後再下車的嗎?”

她和斯江打了個照麵,兩人很快都認出了對方。

一通忙亂後,顧東文帶著三個小的上了公交車,笑著說:“喲,看不出我們斯江四歲就敢離家出走一個人上火車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