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點多鐘,烈日當空。小龍蝦還沒捉到多少,男孩們已經全脫了外衣隻穿著短褲開始打水仗。任新友他們是小小子弟兵隊,趙佑寧他們是弄堂小民兵隊。景生找了個陰涼的地方看熱鬨,斯江帶著斯琪在樹蔭下給民兵隊加油。
民兵隊人多勢不眾,戰鬥力也差。趙家三兄弟在水裡步履艱難,泥水糊眼哇哇大叫,陳斯民和陳斯強摔得比走得多,盛放他們個頭太小,被抓住壓在水裡悶得又咳又喘。隻剩趙佑寧四處救援獨木難支,唯一的小女民兵陳斯南同學雖然沒被攻擊,但她手裡的簍子一舉起來就淋得自己滿頭滿身,潑出去的那點水毫無威懾力。
景生看她曬成熟蝦子般還在亢奮地大喊大叫滿場瘋跑,不由得搖了搖頭。
“阿姐,斯琪,下來呀,下來打敗他們!”
斯琪搖頭:“阿娘勿讓阿拉下水哦。”
斯江喊她:“南南!你不是說就玩五分鐘的嗎?都十五分鐘了,快上來!”
趙佑寧看到斯南小臉通紅,隨手把自己的漁夫帽拿下來給她戴上:“你上去吧,放心,哪怕隻剩下我一個人也絕不投降。”
“彆彆彆,投降投降,我投降了!”旁邊陳斯強舉起雙手,慢慢往岸上走去。
斯南看著趙佑寧又跑去解救盛放小可憐,瞬間覺得寧寧哥哥太偉大了,她咬咬牙,轉頭跑向景生那邊。景生頓時有種不祥的預感,剛站起身,就被斯南揪住了。
“大表哥,快來支援我們。你最厲害了,你來了我們肯定能贏。”
景生看看她帽沿下的紅鼻子,蹲下身微微笑:“你的寧寧哥哥就很厲害,你們可以的。”
“你和寧寧哥哥一樣厲害呀,而且二表哥三表哥四表哥還有斯民哥哥他們太不厲害了,我們平均下來就不很厲害。”斯南搖搖他的衣擺:“來吧來吧,我輸了你多沒麵子啊,大表哥,求你了,來嘛。”她屁股往後,用儘全力把景生往河裡拖。
斯江跑過來:“南南你上來吧,彆玩了,輸了就輸了唄,我們再玩彆的好不好?”
“不好不好,我要贏,一定要贏!”斯南嗷嗷叫,使出了吃奶的力氣。
景生歎了口氣,手一抬,把襯衫直接從頭上脫了下來,撲
通跳進河裡,一彎腰把斯南拎上了岸,朝趙佑寧任新友那邊喊了一聲:“我們隊換人。”
看到景生下了水,阿大阿二阿三勇氣倍增,從水裡嘩啦啦直起身來,六掌齊飛,一片水幕中趁機揪住一個對手往水裡按。
“老大啊!儂哪能現在才來啊。嗷嗷嗷嗷,壓住他壓住他彆給他上來。”
多了景生這個極擅水性的生力軍,民兵隊立刻扭轉了局勢。任新友不服氣,在河中央和景生搞了幾個回合,景生也不下狠手,隻拖著他腳脖子往下拉。他可以水裡憋氣好幾分鐘,幾乎貼著河底神出鬼沒,搞得任新友十分狼狽。
周善禮抽完半包煙和顧北武聊了半天,見水裡一幫小子玩得這麼開心,心癢難忍,三兩下把外衣脫了,露出一身腱子肉,伸手拍拍胸脯:“北武,怎麼樣?十幾年前不分勝負,今天乾一場?輸的請大家吃午飯。”
顧北武笑著請小袁同誌過來留意孩子們在水裡的安全,把襯衫長褲交給善讓:“看來裝斯文有點難,要露出原形了。”
善讓擰了擰他精瘦的腰身,眨了眨眼低聲道:“我哥右腰這裡怕癢,不許輸啊,輸了我沒麵子。”
北武輕聲問:“贏了有什麼獎勵?三十六式?”
善讓一腳踢在他屁股上:“流氓!”
多了兩個大人,小河浜裡翻了天,周善禮直線往前衝,顧北武卻一翻身避開,往河中心遊去,身後倏地畫出一條白線。
“不戰而逃?小的們上啊!”周善禮哈哈笑,一揮手,領著任新友幾個水性好的追了上去,撲騰出一片水花。
景生悄無聲息地在北武身邊出現,北武在他耳邊輕聲交待了幾句,景生旋即又消失在水裡,留下一圈漸擴的水波。
趙佑寧趕緊帶著阿大他們也往河中央遊:“保護我方顧司令,同誌們衝啊!”
斯南幾下就爬上了樹,聲嘶力竭地喊:“舅舅加油!舅舅最棒!大表哥加油大表哥最棒!寧寧哥哥加油寧寧哥哥最棒!民兵隊必勝!”
斯江緊張地問善讓:“周叔叔厲害嗎?他看起來好壯啊,像《大西洋底來的人》裡的那個麥克。”
善讓笑彎了腰,對著河裡大喊:“二哥——!斯江說你像大西洋底裡來的麥克!”
周善禮踩著水轉身朝斯江招手:“斯
江,你真有眼光——喂喂!”冷不防被顧北武背後偷襲壓進水裡,好不容易掙脫了,他浮出水麵抹了把臉,看著北武笑得一臉燦爛,他氣得指著岸上喊:“周善讓,你們夫妻兩個聯手搞陰謀詭計,看我怎麼收拾你男人!小的們閃開。”
善讓和斯江跟著斯南放聲大喊:“顧北武(舅舅)加油!”
周善禮的水性是玄武湖裡練出來的,原本就比顧北武略勝一籌,加上常年在軍中,身強體壯,兩人在水裡往來追逐糾纏打鬥,他幾次都把顧北武死死壓製住,可惜善讓一早暴露了他的軟肋,兩次被揪住癢癢肉還被北武反製後他醒悟過來,好不容易甩開像泥鰍一般滑溜的顧北武,他深吸一口氣摸著河底悄悄遊到岸邊,想要嚇唬善讓一記,卻被樹上火眼金睛的斯南發現了:“周叔叔來了周叔叔在這裡!舅舅,快來。”
善讓對自家大哥的脾氣再了解不過,小時候沒少被他坑進玄武湖裡,立刻抄起斯南丟下的竹簍子朝剛冒出頭的善禮扣去。
善禮一讓,簍子扣在他肩膀上,火辣辣地紅了一圈,身後追來的北武猛地一撲,兩人倒在淺水裡攪和得泥水亂濺,水戰變成了泥戰。河中央的小蘿卜頭們哇哇叫著轉移主戰場,好幾個人被景生趁亂拽著喝了半肚子水。
“小心有埋伏!”
“是好漢的出來單挑!”任新友東遊東撲西,就是找不到景生,還被趙佑寧遊擊戰搞得氣喘籲籲。
趙佑寧哈哈大笑:“敵進我退,敵退我進,正規軍就是打不過遊擊隊,認輸吧你們。”
岸邊周善禮坐在渾水裡,笑得不行,拍拍壓在自己肩膀上的顧北武:“行行行,我認輸了,不過你們以多勝少,勝之不武啊。”
“這叫射人先射馬,擒賊先擒王。”顧北武笑道。
賴在水裡抱著善禮一條腿的斯南頓時跳了起來:“我們贏啦我們贏啦!大表哥、寧寧哥哥,我們弄堂民兵隊贏啦。”
岸上拿釣魚竿不斷戳善禮右腰的斯江也笑得前俯後仰:“對不起,周叔叔,我是故意的!”
善讓一臉無辜舉起手:“誰讓二哥你這隻老虎非要入我們羊群呢?”
斯南撲向北武想來個勝利的擁抱,泥裡一滑,撲進了敵方司令的懷抱,一臉水地被拎起來,
她好奇地摸了摸撞疼的鼻子,指向周善禮的腹部:“周叔叔,你這裡怎麼有兩條疤?!”
周善禮拍著自己鼓囊囊的胸脯,手臂往當中一擠:“看見沒?這不是疤,這叫溝,是身材好的象征,結實,厲害吧?”
斯南伸手戳了戳,目瞪口呆:“好厲害,硬邦邦的!我爸爸軟綿綿的,這裡還有兩小圈肉呢——”
“你爸爸那叫肥肉,自帶救生圈,不靈不靈,我這都是肌肉懂嗎?”
“為什麼叫雞肉?大表哥說鵝肉才好,鵝肉很結實。”斯南扭頭看向朝岸邊走來的景生:“大表哥,你有雞肉嗎?寧寧哥哥,你有結實溝嗎?”
顧北武和善讓斯江哈哈大笑。周善禮仰天長歎,嗚呼哀哉,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古人誠不我欺。
陳斯南怎麼也沒想到,她人生第一次摸到人魚線是在這麼個雞同鴨講尊老愛幼的情景下,慚愧慚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