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生自矜已經是半個大人了, 不願跟斯南她們沉迷在摔炮火藥紙上,隻在旁邊看顧著。斯江斯南帶著堂哥堂妹們在文化站和趙佑寧一幫人會合後,一通黑白配, 組成兩隊分高下。
這哪分得出什麼輸贏, 一幫崽子們在各條支弄裡亂竄,從前門追到後門, 瞅著人影就往對方腳下扔摔炮,打火藥紙, 劈裡啪啦一通炸開, 被嚇到的又追著報複, 熱鬨倒是極熱鬨,往往丟一個嚇一片, 漸漸把各條支弄裡的小把戲們全挾裹了進來,敵我雙方也不分了, 一個個藏得小心翼翼, 跑得氣喘籲籲,笑得聲嘶力竭,叫得驚天動地。過了十點鐘, 大人們出來捉魚, 催著他們回家換新衣裳新棉鞋領紅包, 大隊伍才漸漸散了。
斯南還覺得不過癮,聽著馬路上開始有人放二踢腳, 轟,一點火光飛上天,半空中“嘭”地一聲炸開來,對於小孩子來說,捂著耳朵等這聲“嘭”最最則勁, 偶爾遇到啞炮,白等,更好玩。
一幫人往萬航渡路上去,走了一半,聽到“咻”地一聲,一枝銀箭入雲,乓地炸成一朵銀色菊花,在空中停留了半刻,閃爍著漸暗,最終消失不見,跟著一枝接著一枝,有滿天碎星也有金蛇飛舞,十分好看。
“煙花,有人放煙花!在那邊!”斯南撒腿就跑。
斯江跟著跑了兩步,突然停了下來,她以前也追過好多次煙花,往往追到那裡已經放完了,根本沒能好好看上幾眼。同伴們的喧鬨聲漸遠,不遠處的火樹銀花映亮了一片天,她靜靜佇立在原地,菊花朵朵,梅花點點,銀柳倒垂,滿天星,劈裡啪啦一團燦爛後歸於沉寂。斯江滿足地呼出口氣,不防空中突然呼喇喇爆開了一長條銀河,光瀑像無數星星朝她眨眼,逐漸消失在夜空中,萬千流星墜入她眼底。不知怎麼斯江心中充滿了惆悵,鼓鼓脹脹的,鼻子發酸。
“斯江——陳斯江?”
不遠處景生朝她跑了過來,漸漸放慢了腳步。
“噯。”
景生走到弄堂口發現斯江不見了趕緊折返回來找她,本來要說她幾句的,見她星子一樣的眼裡氤氳著霧氣,要哭不哭的樣子,反而拘束了起來。
“你怎麼不去看煙花?”
“我看了。”斯江垂眸用力眨眨眼把淚意憋了回去,大年夜可不能哭,不然明年一整年都會哭,“這裡看得特彆清楚。”
景生又瞟了她一眼:“沒事吧你?”
“沒事,”斯江靦然地彆開臉,“你們看到了嗎?最後那一片瀑布煙花,特彆好看。”
景生抬了抬頭,他急著找人根本沒注意,隨口應了一句:“看了。”
兩人沉默著走到馬路上,斯南正蹲在馬路中間查看煙花底座,一臉豔羨。
“唉,我們太慢了,跑過來的時候剛好放完。”斯南遺憾地拍了怕那底座:“這個我昨天也看到了,特彆貴,要好幾十塊錢!阿姐,大表哥,你們剛剛看到了嗎?我都沒來得及好好看!”
“賺了賺了,這裡有個沒點著的。”陳斯民樂嗬嗬地從馬路牙子上揀起一根煙花棒:“燒了一半熄了。”他趕緊掏出一盒火柴:“看看這是什麼花。”
趙佑寧愣了愣:“等等,不能在樹下點——”
煙花已經吱地一聲尖嘯竄了上去,打在樹乾上,四處飛炸,陳斯民捂住頭蹲在地上,隻聽到身邊一片鬼哭狼嚎。趙佑寧隻來得及把斯南捂在懷裡躲到大底座邊上。
“南南——”斯江見不少火花濺到了斯南麵前,急著跑過去,卻沒留意一蓬火花斜斜直飛向她自己。
“小心!”景生猛地拉住她一個轉身,隻覺得頭上一燙,一股焦味彌漫開來。
煙花總算炸完了,斯江驚魂未定地看向景生。景生反手一摸,就著路燈看了眼:“還好,沒出血。”斯江看著他頭上燒焦的一塊,眼淚撲簌簌掉:“阿哥——”
闖了大禍的陳斯民戰戰兢兢地丟下手裡的煙花棒:“景生哥,你頭上禿了一塊——”
斯南關心完大表哥也沒忘記保護自己的英雄:“寧寧哥哥,你的新衣服燒了一個洞。謝謝儂!”
趙佑寧拍拍袖子上的灰,心有餘悸:“我沒事,還好煙花沒炸在景生臉上。大難不那個,必有後福。”他嚴肅地批評了陳斯民一番。眾人乘興而出,铩羽而歸,還好回家還有紅包略以安慰。
臨分彆時,斯南拉住趙佑寧的袖子:“寧寧哥哥,你姆媽會不會氣得拿針紮你個洞?”
趙佑寧失笑:“怎麼會,隻有彈琴彈不好她才特彆生氣,才會——”
“你彆怕,以後你彈琴我都會去陪你,保護你,你放心。”斯南拍拍胸脯,踮起腳把趙佑寧拉下來,狠狠在他臉上啵了一記:“謝謝寧寧哥哥,我香你一記啊,不要錢。”
趙佑寧抹去臉頰上的口水,哭笑不得,什麼叫不要錢。
回到家裡,斯江眼圈紅紅地向舅舅道歉:“都怪我太不小心了,害得阿哥頭皮都燒焦了。”
顧阿婆氣得直罵斯民小赤佬,北武找了藥棉和紅藥水出來,南紅翻出顧東文的刮胡子刀躍躍欲試:“景生,交給嬢嬢,我來幫你剃一圈。”善讓拉過斯江斯南仔細檢查她們身上有沒有被炸到,一屋子人丟下麻將忙得團團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