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八章(1 / 2)

萬春街 小麥s 6788 字 4個月前

景生術後的日子極其枯燥,他感覺得到右腿在石膏裡一天天的退化,有種慢慢生鏽和枯萎的感覺。每天吊六瓶點滴消腫,另外打防血凝的針,彆人都說這個針巨疼,他覺得比起插導尿管還好,就是皮下注射不容易消痕,兩條手臂布滿了結塊。斯江認真地畫了一張結塊地圖,按注射日期標上一二三四五……,好方便護士選空檔避開最近幾天的針眼,成了骨科病房的佳話,不少其他病房的病友和其他樓層的醫護都特地跑來瞻仰“結塊地圖”,朱醫生笑言斯江將來可以考慮考醫大。

顧西美寄了十斤新疆大棗到萬春街,同時斯南的慰問信也到了,還附上了幾張她C位出道的《繡紅旗》演出照片,節目在阿克蘇拿了一等獎,去烏魯木齊參加自治區彙演拿了二等獎,上了報紙和電視,照片上的斯南表情悲壯,英勇無懼的革命情懷感染力極強。病友們表示:景生你家小阿妹和大妹妹長得一點也不像,小阿妹更漂亮些,像外國洋娃娃。

鄰床爺叔對斯江開玩笑:“斯江你也好看的,就是門牙大了點,像隻小白兔,真可愛。”斯江立刻抿緊了唇不肯說話。又有一個自來熟的阿姨湊過來哇啦哇啦:“剛剛走的那個小王同學也漂亮的,一看就是乾部家庭出來的大家閨秀,洋氣,有派頭。斯江啊,阿姨說幾句不好聽的,不過都是為你了好,你可不要生氣,其實你可以學學她穿衣裳,小姑娘嘛不要天天灰不落拓的,小王同學那件玫瑰紅馬海毛開衫真好看,還有今天她穿的大紅風衣多精神,啊喲,還都是一百(第一百貨)買的名牌,一分價鈿一分貨,勿會錯格(不會錯的)。”斯江不理她,端起臉盆出去打水。

“要我說,小王同學最好看,對伐?”阿姨來勁了,非要大家同意她的審美:“斯江也太瘦了點,小姑娘還是要有點肉才好,要不然將來生孩子有得吃苦呢——”

景生突然“啪”的把照片收了起來,沉著臉說:“你知道什麼叫好看嗎?我家斯江就叫好看,彆人跟她比,至少差十條黃浦江。”

阿姨冷不防被衝了兩句,一時臉上下不來,尷尬地笑了笑:“啊喲,到底是親阿哥阿妹,好好好,你家斯江最好看,阿哥心裡總歸阿妹最好看,真是要好得來。”

“我家南南也好看,不過比起斯江也要差一條黃浦江。好看就是好看,跟阿哥阿妹沒什麼關係。”景生撩了撩眼皮:“當然,隻有上過美術課的人才會懂什麼叫真正的好看。”

阿姨氣得嘀咕了幾句,悻悻然回到自家病人那邊去了,爺叔們笑得不行,等斯江打了水回來,發現病房裡氣氛詭異,景生躺在床上閉著眼,一貫上翹的嘴角抿得緊緊的,眉頭擰出了一個川字紋,很明顯,阿哥生氣了。斯江絞了毛巾給景生,看向鄰床的爺叔,無聲地問了句:“怎麼了?”

“十條黃浦江。”爺叔朝她眨眨眼。病房裡的人們大笑起來,你一句我一句地複述了景生的話,開始認領自己和斯江相差幾條黃浦江。

斯江臊得漲紅了臉,手裡下死勁捏了幾下毛巾,最後扔在了景生臉上:“阿哥!儂最戳氣了!”景生見她氣跑了,隨手丟開毛巾,一把扯起被子蒙住自己,臉狂熱,心狂跳,他怎麼就突然忍不住跟毫不相乾的人計較起斯江好看不好看了,看來不隻是大腿在生鏽,腦子和嘴也好像一起生鏽了,真是有毛病,病得還不輕,一天吊六瓶點滴估計不夠。

陳斯南半輩子都記著這一條黃浦江的仇,動輒搬出來要挾景生,沒少敲詐吃的喝的穿的用的。景生每遭勒索,就不免有“一回頭已是百年身”的感慨。

***

十一月下旬,景生終於擺脫了在病床上大小便的人間煉獄,開始拄著拐杖在病房的長廊上慢慢走動,下午四點到六點,班上的互助小組會來病房給他補課,王璐依然天天鍥而不舍地來報道,無論景生說多少次也不退縮。病友們開玩笑說上輩子小姑娘肯定欠了景生很多錢,這輩子來還債的。

景生拿王璐沒辦法,說不感動是假的,除了家裡人,從來沒人對他這麼好過,好得這麼明目張膽毫無顧忌,好得讓他有點承受不住。同學們的揶揄,病友們的打趣,護士們彆有深意的目光,還有斯江顯而易見的排斥,都阻擋不了少女的熱情。

王璐沉浸在一種全身心投入的自我感動中,以往一年多積累著的隱秘的喜歡和愛慕終於有了光明正大的去處,爆發出了全部的熱量。父母嚴厲的責罵,阿爺阿奶委婉的勸導,賀老師的暗示,都給她熊熊燃燒的愛情增添了一種莫名的悲壯。

她為自己敢於突破家人和世人的世俗眼光以及種種阻撓而倍感驕傲,甚至期中考試有了超常的發揮,進入了班級前三年級前十。成績論英雄,她的父母不再指責她顯而易見幼稚可笑的“喜歡”,賀老師歎著氣要求同學們不要把純潔的友誼和感恩扭曲成男女之情。

王璐還積極申請了入團,並順利通過,成為了團委的宣傳乾事。景生的采訪片段,循環在校廣播台播放,宣傳欄裡貼了各大報社的宣傳稿,平凡的初中生做出的不平凡的選擇引發了熱議。每天看到景生的時候,王璐內心充滿了喜悅和滿足,從模糊到明確,她最終確信是她,是最美好的愛情,打造出了更完美的她以及更完美的顧景生。

斯江的期中考試幾何和化學沒發揮好,最後排在全班第二十七名,比她自己預想的末十名要好很多。方樹人特地找她分析了代數幾何的卷麵,表揚她這次代數考到87分很不容易,鼓勵她再接再厲。語文周老師讓她把作文謄寫出來,貼在了教學樓一樓的“美文欣賞”欄。

景生笑著說沒想到她代數和物理考得這麼好,看來以後他這個阿哥無用武之地了。斯江表示要感謝唐澤年,沒有他的筆記和分析,這次代數和物理的幾道大題肯定完結,還要感謝趙佑寧,有好幾道小題都是他給的卷子上出現過的。景生嗬嗬嗬,嘲她這發言像是登上了領獎台,兩人你來我往又互嘲加自嘲了一番。

顧西美帶隊在烏魯木齊拿了二等獎,很是出了風頭,八百塊洋鈿砸下去,音樂老師的事終於敲定下來,她趁著去教育局辦手續的時候看了幾所小學,不想又遇到一個難題:斯南隻有八周歲,入學後她得重新讀二年級,一個學期後如果考到雙百,才能參加跳級考試,再看考試成績確定跳去幾年級。西美和陳東來商量來商量去,無奈之下隻能向形勢屈服,不料回到阿克蘇和斯南一說,斯南炸了,大鬨了好幾場,說姆媽是騙子,讓她白上了幾年學,少玩了兩年,虧大了,被西美按住後,屁股挨了好一頓揍,她乾脆拿出了演江姐繡紅旗的氣勢,不屈不撓地高喊“打倒母帝國主義”,把西美氣得頭暈眼花。加上學校裡陳校長梁主任對她攀了高枝頗有微詞,不少教職工背後議論顧老師過河拆橋不地道,西美這多事之秋過得可謂有得必有失,有喜必有憂。

於是在電話裡聽到斯江的成績和排名後,顧西美有點懵,脫口而出三連問:“怎麼考得這麼差?你是不是以為考上市重點就可以放鬆了?心思都放哪裡去了?”

原本還挺高興的斯江,一肚子老師們怎麼表揚她肯定她鼓勵她的話,立時一個字都說不出口了,嘴巴張了張,眼淚卻不由自主地在眼眶裡打轉。

西美見她不作聲,以為自己說中了,又覺得她這學期疏忽了監督斯江,急得劈頭蓋臉一頓訓斥。麵對電話那邊姆媽喋喋不休的失望和怨懟,斯江突然喊了一句:“你除了會看分數看成績,還會什麼?”

“你說什麼?!”西美完全沒反應過來,下意識地反問了一句。

“你和爸爸知道我有多努力嗎?”

“你還覺得你很努力了?真的很努力的話,不會考出這樣的成績。”西美大怒:“陳斯江你這是什麼態度?有你這樣跟姆媽說話的嗎?”

旁邊的斯南吼了一句:“有!我!”

話筒裡傳來“啪”的一巴掌,斯江沉默了幾秒:“我們班多的是比我更聰明的人,我沒有那麼優秀,也沒有不努力,但彆人也一樣很努力的,我們全校沒有人不努力。我也想考第一,我想要考得更好,考得不好我才是最難過的那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