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九章(1 / 2)

萬春街 小麥s 7535 字 4個月前

顧東文在站台上看見斯南的時候,提了幾天的心終於落了地,一個箭步上前,把這臭丫頭扛在了肩膀上,大手高高舉起,先賞了她屁股三巴掌。

“上天了儂!小把戲!”顧東文板著臉:“儂闖禍了曉得伐?”

阿舅凶歸凶,和姆媽一樣,巴掌落在屁股上並不疼。斯南摟住他的脖子,笑嘻嘻地在他臉上親了好幾口,糊了他一臉口水:“阿舅你怎麼知道我在這趟車上的呀?看來我是孫猴子你是如來佛,我從阿克蘇跑了這麼遠,還是落在你手掌心了。”

“還皮!還嘴巴老!”又是兩巴掌落下去,顧東文聲音更凶惡了。

“哎呀呀呀,疼死了。”斯南咯咯咯笑,兩條細腿在空中亂蹬:“阿舅,我好幾天沒洗澡了,烏魯木齊凍死個人,幸好有梁阿姨在——”

“您是北武的大哥吧?阿哥儂好。”梁乘務員笑著把大包小包遞給他:“這是我們乘務組送給南南的一點東西,你帶回去吧。”

“太謝謝了,真是不好意思,給你們添了這麼大麻煩。”顧東文把斯南放下地,接過東西再三道謝。

陳東來從克拉瑪依趕到烏魯木齊的時候,斯南已經攙著一個老太太混上了火車,她額骨頭也高,一上車就順順當當地找到了熟人,梁乘務員嚇了一大跳,問清楚她怎麼回事,趕緊報告了列車長。等陳東來顧西美輾轉得到消息的時候,火車已經過了西安。

79年斯南被景生斯江送上火車獨自返疆的時候,沒精打采了一路,這次回上海她精神抖擻,加上和姆媽鬥爭勝利的激動,幾個鐘頭就把整列火車從頭逛到尾,和乘務組的人混得極熟。如今沒了知青大軍,53次列車已經不再是“強盜車”,斯南晚上篤悠悠地在餐車白吃白喝,一頓飯的功夫就把家底全抖落完了,沒想到列車長激動不已:“南南啊,阿拉53次列車就是儂出生的地方啊!要命哦,你們不知道當年多驚險哦,真沒想到小囡囡現在變成了噶漂亮的小姑娘——”

等列車長聲情並茂繪聲繪色說了半個小時後,乘務組的小姑娘小夥子們都激動得不行,宣布斯南是53次列車的心肝寶貝金蛋蛋,停一個站就衝下去給她買一堆吃的玩的,斯南認了好些乾姐姐乾哥哥過房爺過房娘,感覺整條烏滬鐵路都是她的天下了,把她得意得不行,尾巴翹上了天。

斯南新認的列車長乾爹也趕過來和斯南告彆,依依不舍地摸著她一頭卷毛:“過房爺的電話號頭記好了伐?(乾爹的電話號碼記好了嗎?)”

斯南認真點頭:“記好了!謝謝乾爸的大紅包。”

“下次要坐火車,先給我打電話,乾爹去接你上車,不許自己亂跑了,萬一碰上壞人怎麼辦?”列車長一想到這個可能性,糙漢子的心都要碎了。七八個乘務員圍著斯南細心叮囑,談笑間還斤斤計較斯南多叫了哪個乾哥哥乾姐姐一聲。

顧東文瞠目結舌,這小鬼離家出走,居然一路順當,頻遇貴人,有吃有喝有拿,還有人送紅包給她,這什麼世道,他八歲的時候才打服了萬春街,外甥女靠臉和嘴已經征服了一條八千裡長的鐵路。真是長江後浪推前浪,前浪死在沙灘上。

顧阿婆見到斯南,又哭又笑又罵又抱,催著顧東文去陳家報平安給西美東來打電話,轉頭把斯南按在大浴桶裡燙得她哇哇叫,絲瓜筋從頭到尾下狠手刷了三遍,拎出來換了一身斯江以前的衣服鞋子,還沒擦頭發,陳阿娘陳阿爺帶著斯好上了門,劈頭就是一頓嚴肅的教育。

斯好已經不記得斯南了,隻對她濕漉漉的一頭卷毛感興趣,扯著往嘴裡咬,嚼不動又吐出來。斯南把他臉上的胖肉左扯右拉,讓他叫阿姐,斯好搖頭:“儂勿是吾阿姐。”氣得斯南一口咬住他的胖臉蛋,斯好哇哇大哭起來。陳阿娘一看寶貝孫子臉頰上淺淺兩個牙印,氣得不行,一邊哄斯好一邊說斯南,心想東來西美兩口子怎麼就生出斯南這麼個小霸王,一點也不像陳家的人,才幾歲就敢逃學,竟然一個人從新疆跑回上海來,還這麼野蠻。陳阿爺下了狠心要把斯南拘在自己眼皮子下麵掰掰正。斯南卻哈哈笑:“小哭包,羞羞羞。”至於阿爺訓的那些大道理,斯南左耳進右耳出壓根沒放在心上,上學不上學對她來說就不是個事。

***

顧東文帶斯南去醫院探望景生。一見到景生,斯南就猛虎撲食般地抱住了他不撒手。

“大表哥!你太可憐了,我可憐的阿哥呀,那該死的公交車在哪裡?我一定要去踹爛它,還有那個開車的司機,我要殺了他給你報仇!氣死我了氣死我了氣死我了!”斯南恨恨地說。

“好了,謝謝儂了,先放手。”景生騰出一隻手把她往外推。

斯南又撲上去摟住他的腰,眼淚水滴答滴答:“阿哥,你真的把我嚇死了,我好幾天都沒睡,一閉上眼就看見你血淋噠滴地躺在馬路上直抽抽,嗚嗚嗚,我太想你了,所以我一個人跑回來看你了。”

景生被她說得起了一身雞皮疙瘩,垂眸睨她:“你不是被你媽打了才離家出走的?”

斯南頭搖得跟撥浪鼓似的:“怎麼會!你知道我媽沒事就要揍我幾巴掌的,一點也不疼。我專門回來陪你的。”她仰起頭,抽噎了幾下:“幸好阿哥你的臉沒受傷——”

顧東文哈哈笑,景生黑了臉:“起來,放手。”

“不放不放就不放,我要一直抱著你。”斯南眨巴眨眼,眼淚水滂沱而下:“阿哥!”

“你壓到我腿了!起來。”

“哦哦哦,對不起對不起。”斯南趕緊撅起屁股彈開,看看被自己壓著的石膏,轉眼又笑了起來:“阿哥,你這個看起來有點滑稽。”

“滑稽你個頭。”

“我能摸一摸伐?”

“嗯。”

斯南好奇地上下摸完又敲了敲,側耳傾聽:“還沒熟,得再放放,嘻嘻。”

“你可以滾了。”景生笑著給了她一個毛栗子:“滾回阿克蘇賣哈密瓜去。”

“阿哥!”斯南摸了摸額頭,直接猴上了病床:“你看見我高興不高興?我厲害不厲害?我從沙井子搭拖拉機到阿克蘇,跟著一個阿姨和兩個叔叔在國道上攔了兵團的大卡車,一直坐到烏魯木齊。我告訴你啊,我現在是53次列車的心肝寶貝金蛋蛋,我現在有兩個乾爹,兩個乾媽,三個乾姐姐四個乾哥哥,嘖嘖嘖,他們給我一路上買了好多好吃的好玩的——”

整個病房都沸騰了,大家七嘴八舌地來追問細節,嘖嘖稱歎,斯南有問必答,口齒伶俐。十幾分鐘後,骨科病房的寶貝金蛋蛋也出爐了。景生鄰床的爺叔喜歡斯南喜歡得不行,怎麼也不同意景生說斯南比斯江差一條黃浦江的說法。斯南自己也不服氣:“我阿姐當然是最最最最好看,天下第一好看,但我天下第二好看嘛,跟她最多差一條蘇州河!”

一室笑聲中,景生伸手揉揉她的腦袋:“小戇徒,蘇州河臭得要命。”

“肯定沒你們這裡臭。”斯南做了個鬼臉,眼珠子轉了轉:“阿哥你以前吃飯和大便都在這床上?怪不得好臭好臭的。”

“唉,誰讓我們都動不了呢。”鄰床爺叔歎氣:“作孽啊,要能動誰願意呢,苦啊,苦透苦透。”

斯南乾咳了兩聲,瞄了瞄景生的臉色,跳下病床:“不過這樣也挺省事的。我也想要這樣的床,可以和公共廁所再會嘍。”她趴到病床底下看了看:“這兒應該挖個洞,想拉粑粑的時候把蓋子移開,下麵接個馬桶。”

顧東文撫掌大笑:“南南你還是個小小發明家啊。”

景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