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說了。”
斯江掛了電話,心事重重。景生濕了一半回來都感冒了,唐澤年濕成那樣,既沒回校也沒回家——
她猛地站了起來:“我去弄堂口看看。”
“他那麼大個人了,不會迷路的。”景生死樣怪氣了一句,腿卻自動跟著斯江下了樓。
走到文化站門口,斯江就看到唐澤年在空地上低著頭繞圈子。
“唐澤年!”斯江小跑過去。
景生雙手插袋慢悠悠地踱了過去。
唐澤年冷得渾身發抖,正在天人交戰中,驟然看到斯江又羞又愧,聲音也簌簌發抖:“斯江,對不起,今天是我不對,我不該那麼說,不該先動手。”
斯江鬆了口氣,又緊張起來:“你怎麼也不換身乾衣服?要生病的,到我家洗個澡喝碗薑茶換身衣裳好伐?”
“不了,”唐澤年對著斯江和景生深深鞠了一躬,“我那些話實在很差勁,說不定會給斯江惹麻煩,對不起。”想到室友們聽到他口不擇言的那些話時的表情,唐澤年恨不得給自己幾個耳光。
景生見一向沉靜老成的情敵紅著眼眶語氣哽咽慘淡成這樣,也不好意思痛打落水狗,淡淡地嗯了一聲,側過身子走開了兩步。
唐澤年看著斯江黯然道:“其實說對不起也沒什麼用,你以後可以不把我當朋友的。”不等斯江回答,他低下頭自嘲了一句:“吾都沒想到私噶會得噶推板。(我都沒想到自己會這麼差勁)”
“你快點回去吧,要是感冒了記得吃藥,”斯江頓了頓,“再會。”
唐澤年心底最後一絲期盼粉粉碎,他抬起頭,眼前的陳斯江似乎是他從來沒見過的陳斯江,疏離冷靜,沒有因為他特意跑來道歉而輕易原諒他,也沒有一時心軟說再見還是朋友。但他的確沒有資格奢求這兩點,一念之差,很多事就再也回不去了。
斯江看著唐澤年頹然離開,輕輕歎了口氣,轉過身來卻看到景生已經走遠了。
“阿哥——!等等吾!”
景生卻步子邁得更大更快。
追到亭子間門口,斯江才拽住景生的手,剛喘著氣說了一句對不起,就嚇了一跳。
“你怎麼這麼燙?”她伸手一摸景生的額頭,果然滾滾燙。
***
景生吃了退燒藥後很快就睡著了。
斯江回到客堂間給盧護士打電話,單位同事說她今天不當班。她掛了電話想想也是,要不然舅舅肯定會在家,再想想,好像這幾個月舅舅去盧護士那裡去得特彆頻繁。
再回到亭子間裡掩上門,斯江站在床頭靜靜地看了會兒景生,先前的那點子氣早就消散了,再回味,生出點甜絲絲來。
他肯定是吃醋了吧,應該是吃了好幾年的醋,被玫瑰花一刺激就報上私仇了。他先前說的殺雞儆猴,猴子肯定也不是她,而是其他想追她的男生。
斯江碰了碰景生額頭上的毛巾,冷毛巾已經變成了溫毛巾,她取下來在麵盆裡投了投,輕輕絞乾,重新擱回景生額頭上,順勢跪坐在地板上,認真地看了會兒景生的臉,伸出手指輕輕撫過他的眉眼,心軟軟地像泡在熱水裡。
戀人之間的肢體接觸似乎存在著一條條界限很清楚的線,如果進行到牽手,那麼無論何時何地都想著牽手,如果進行到親吻,那麼隨時隨地都會想要親一親,濃度上去了下不來,有點由奢入儉難,大概也是“食髓知味”的由來。斯江被自己的這個奇思妙想羞到了,羞歸羞,身體很誠實地靠了上去,臉頰相貼的時候,斯江做賊似的輕輕籲出口氣,剛才泡在熱水裡的心現在終於得到了舒緩。
景生睜開眼,睫毛掃在斯江臉上。
斯江倏地彈了起來,合理懷疑景生剛才是在裝睡,守株待她這隻小戇兔。
景生手臂一攏,把她壓回自己胸口。
“覅親嘴巴,當心感冒傳把儂(當心感冒傳給你)。”景生溫聲提醒。
“撒寧想親儂了?吾就是看看儂麵孔還燙伐……(誰想親你了,我就是看看你臉上還燙不燙。)”
景生悶笑了兩聲,滾燙的氣息熏在斯江耳側:“還生吾氣伐?”
斯江費力地撐起自己:“當然不生氣了,他到底跟你說什麼難聽的話了?”
景生凝視著她,搖了搖頭。那兩個字是他的忌諱,眾口鑠金,流言透骨,他不想臟了她的耳朵,怎麼說他都無所謂,但是臟水潑在斯江身上,他一個字也忍不了。
斯江緊緊握住他的手笑了笑:“其實也沒啥,我本來就一直叫你阿哥的,我跟寢室的同學也說過,戶口本上你就是我表哥——”
“我不想在萬春街和老同學麵前公開,是因為不想彆人背後說你閒話。”
“他對你說那種話,以後就不是我朋友了。”
“我跟他說過——”
斯江沒能說完這句話,就被拉下去貼上了景生滾燙的臉,貼得太緊了,顴骨被壓得隱隱作痛,充滿了安全感的痛。
“親儂頭發應該勿會得傳染伐。(親你頭發應該不會傳染吧)”景生的聲音明明在調侃她,卻帶著點哽咽。
斯江抬起頭,一雙眼彎成了弓:“儂有藥,吾勿怕。”
一箭穿心。
***
小小亭子間的冬夜與世隔絕。
台燈熄了,他們在暗夜裡久久地凝視著對方,偶爾會心地一笑,淺淺地輕啄,深深地熱吻,緊緊地擁抱,在愛情的麵前,流言蜚語和疾病都微不足道。
窗外傳來隔壁人家收錄機裡一成不變的睡前歌曲。
“你問我愛你有多深,我愛你有幾分。你去想一想,你去看一看,月亮代表我的心。”
淩晨四點,鼻塞喉疼的斯江悄悄爬上閣樓。每一根神經末梢都被熨過了似的平展,經曆了亭子間到閣樓的短短旅途後尚有餘溫,像有一個溫暖的混沌的泡泡包圍著她,使她如在雲端,不落實地。
斯江睜著眼對著帳頂無聲傻笑,身體困頓精神亢奮。“第一夜”這個名詞的突然浮現,雖然名不符實,也令她微微戰栗了起來,血管裡血液的流速驟然加快,腳趾無意識地勾疊著繃緊下壓,摒牢在那個臨界點以防止思緒進一步脫韁。但一合上眼,那些親吻和擁抱自帶觸感和溫度像龍卷風過境一樣毫不費力地摧毀了她竭力維持的平靜。
身旁的斯南嘟噥了幾個模糊不清的音節,一條腿連著被子架在了斯江身上,借著這份額外的重壓,斯江才慢慢又平靜下來。
***
第二天傍晚,顧東文帶著盧護士回到萬春街,看到兩個病號,頗有送醫上門的滑稽感。好在景生和斯江都病得不算嚴重,用盧護士的說,多吃點開水不吃藥三四天也就好了。
夜裡顧東文看著躺在床上嘴角還翹著的景生,恨鐵不成鋼地搖搖頭。
嘖嘖嘖,小赤佬還是勿來訕啊(小家夥還是不行啊),一代不如一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