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稚始鳴(2 / 2)

小河山 長宇宙 15500 字 6個月前

嶽小鵬放開握著杜嵇山的手,改為扶著:“我是說杜主任的兒子。”

這一句話,有心人已經聽出了端倪。可又讓人摸不著頭腦。

“他兒子已經通知了,在來的路上。”杜敬是個壓事的,聽出嶽小鵬問話意思,上前扶住杜嵇山代替他說道。“手術同意書我來簽,隻拜托您一定讓我弟弟平平安安的。”

嶽小鵬背著手,微微一笑。這一笑蟄人眼,隻讓人覺得無比眼熟,像在哪裡見過他似的。

“我會儘力,再說,我還欠著杜主任的人情。”

哎呀呀,聽這話是老相識,兩人有舊交。

如果說上一秒杜家人還對嶽小鵬心存感激,那麼下一秒他說出來的話則讓杜家眾人心裡掀起驚天浪。

“我是胡唯的生父,不為彆人,單為他,我也會全力搶救。”

說完,嶽主任大氣轉身,身後眾多助手護士疾步跟上,為他刷手的刷手,戴口罩的戴口罩,嶽小鵬笑容斂起,神情嚴肅又莊重。

手術室的門漸漸闔上,隻聽得門外驚呼:“爸——”

杜嵇山坐在休息室的椅子上,良久緩不過神。杜敬蒙了,杜甘也蒙了,他氣急敗壞地對他大哥吼:“這這這這……這不是害人哪!!!”

“我說什麼來著?我說什麼來著!一定是他來找老三要兒子刺激了他,要不好端端的,怎麼人就躺進手術室裡了?虧老三還想為那個狼崽子買房子,什麼虯城專家,狗屁。這醫院還有王法沒有?怎麼是個人都能進手手術室!”杜甘嚷的臉紅脖子粗,揪住一個過路醫生。“跟你們院長說,我們家屬申請進去,不進去看著,這人怎麼死的都不知道!”

“杜甘你就消停點吧……”杜嵇山痛苦用拐杖砸著地,心裡五味雜陳。“你弟弟還在裡頭,嚷什麼。”

胡唯就是趕在這個時候來的。

胡小楓和前夫離婚後,一直給兒子灌輸的是,你爸沒了。

這個“沒”,胡唯很長一段時間也沒弄清楚,到底是失蹤了,還是去世了。

那時十歲出頭的胡唯因為淘氣出了點變故,一場大火燒著了他家對門,火勢旺的順著窗戶點著了外麵的高壓線,胡唯從窗口跳下來,一根被燒斷的電線從半空中掉落,正正好好砸了胡唯的腦袋。

在醫院躺了三天,醒過來時,胡小楓就發現胡唯有些不對勁。

他忘事兒了。

問他記不記得為什麼跳窗戶,搖頭;問他家住哪,搖頭;問他在哪上學,還是搖頭。

胡小楓當時就嚇哭了,捧著兒子認真問,你好好看看我,我是誰?

胡唯腦袋上纏著紗布,一咧嘴,媽。

那時醫療條件並沒有現在這樣發達,醫生檢查過好幾次,也沒給出什麼原因,隻說可能是觸電造成的腦神經損傷,但是這個損傷並不嚴重,隻是暫時的,也不影響他生活,不過是把近期他接觸的比較多的人和事給忘了。

胡小楓奇怪,我天天和他在一起,怎麼沒忘了我呢。

大夫笑嗬嗬道,說明這孩子孝順唄。

呼——

胡小楓心裡鬆了口氣,想,忘了就忘了吧,把媽記住就行了。

後來在醫院,胡唯納悶,問,媽,我爸呢?

胡小楓削著蘋果:“我跟你爸離婚了。”

父母離婚的事胡唯還是記得的,他沒忘,他問的是為什麼自己躺在醫院裡,他也不來看看。

於是又是一聲充滿怨氣地:“你爸沒了。”

胡唯要是追問,我爸到底是和你離婚之前就沒了,還是離婚之後才沒的,到底是在哪沒的?怎麼沒的?報警了沒有?胡小楓就不受控製地捂臉哭,像受了多大委屈似的。

“誰知道他哪去了,愛哪去就哪去,死在外麵才好呢。他不像個男人,連你也隨他們家命不好,高壓線砸的像個傻子。”

胡小楓是個很有性格的女人。

這個性格不是指賢惠,而是個性。

她當著外人時,表現的溫婉端莊,是個能扛住大事的單身母親;可當著兒子,就像麵對她那個倒黴前夫,一股腦什麼脾氣就都上來了。

她堅信女子本弱,她也從不在胡唯麵前逞強,委屈了就是委屈了,難過了就是難過了。

胡唯很體諒母親,他知道因為自己被砸了住進醫院,她心裡焦。

胡小楓哭,胡唯就頭上纏著紗布,晃著腿坐在母親對麵,拿一卷衛生紙,繞在手上纏兩圈,然後遞過去。

胡小楓邊哭邊擤鼻涕,哭夠了,就打著一把太陽傘窈窕離開。

他問,媽,你去哪。

胡小楓嫣然回頭,朝胡唯一笑,我去給藝術團的小朋友上課,等媽下班回來給你帶炒栗子。

所以,所以。

這麼一個從胡唯十歲起就被母親洗腦“人沒了”的父親,如今告訴他還好端端地活著,還在裡麵給你繼父手術救命,對胡唯來講是個多麼大的衝擊。

隻是眼前,他更關心的,是杜希的安危。

胡唯背倚靠著牆,雙手抄兜,一言不發。

嘴角破皮腫的老高。

醫院的走廊裡,這一家人的站姿,坐的位置,形成了一副非常巧妙的景象。

東側的牆邊,一排人分彆是杜嵇山,杜敬,杜敬的妻子,杜甘。

西側的牆邊,分彆是杜躍,杜豌。

隻有胡唯站在最南邊的窗戶下,孤零零的。

在等手術過去的一分一秒,二丫忽然低頭翻包,杜躍皺眉:“你乾什麼呢?”

“我找硬幣,去買水。”

“你怎麼這時候也不忘了吃!”

“哎呀,你有嗎,有就給我。”二丫小聲嘀咕著,翻出兩枚。

杜躍從牛仔褲兜裡遞給她一個,“剛才停車找的。”

二丫捏著這三枚硬幣下樓,在大廳的自動販賣機買了聽冰可樂,然後又回去,把可樂遞給胡唯。

“給——”

胡唯詫異抬頭:“我不渴……”

“不是給你喝的,是放在臉上消腫的。”她對他說話時,顯然心裡也有了芥蒂,不太願意看他,踮起腳把可樂輕放在胡唯嘴角。

胡唯嘶了一聲,順勢按住。

二丫很快把自己的手抽回來。

胡唯自嘲,扯著那邊的嘴角笑了笑。

現在都以為他是忘恩負義的狼崽子,連這家裡最沒城府的小祖宗都不願意挨著自己。

可,還是要對她說一句的。

“謝謝。”

二丫懨懨垂著眼:“不用謝——”

她哪裡知道胡唯謝她,不是謝這一罐可樂;他是謝她剛才豁出命似的護住自己。

“杜豌?乾什麼呢!”

杜甘在身後不滿地喊了她一聲。

二丫這回沒了剛才和杜甘憋足了力氣對著乾的勁頭,又懨懨垂頭走回杜躍身邊。

杜躍靠牆斜著瞥她一眼,低罵:“人家用你獻殷勤,回頭去了他親爹的醫院,不曉得多少護士大夫給他處理傷口。”

二丫惱怒:“你和你爸一樣討厭!”

杜躍推她肩膀:“怎麼說話呢你!那是你二伯!”

時間從下午一直到晚上,直到天黑,晚上六點半,手術室裡嶽小鵬專注著最後的縫合,伴隨“啪”地細微聲響,是線被剪斷的聲音。

接著,嶽小鵬沉穩地說。

“收官。”

手術室內外原本屏住呼吸的肅穆氛圍忽然放鬆,內外響起一片熱烈掌聲。

杜希被人推著出來送進ICU,人紛紛朝他出來的方向簇擁。

杜嵇山知道一會家裡有大事要談,這樣的場合小輩是不能在場的。於是囑咐杜躍。

“你去和你妹妹吃點東西,順便帶一些回來。”

這個時候,杜躍不想走,想留在這裡看熱鬨;至於杜豌,那是更不願意離開的了。

眼看著主刀醫生被雁城醫院的大夫圍著就要走出來。

杜嵇山麵露急色,對杜躍說:“快,快——”

二丫被杜躍扭著頭鉗著手地押送下樓,塞進自己的跑車裡,卻沒發動。

兄妹兩人一時誰都沒說話,都怔怔看著醫院大門發呆。

杜躍把窗戶降下來一半,開始抽煙。

良久。

二丫怔怔地問:“小胡哥,你說三伯會好起來嗎?”

杜躍眉毛一擰,坐起來心驚問:“你剛才叫我什麼?”

二丫意識到自己說錯了話,後脊梁都是冷汗,還強裝鎮靜:“我叫你小堂哥啊。”

杜躍將信將疑地躺回去,咕噥著:“見鬼了,八百年沒聽你叫我一聲哥。”

“應該沒事吧,剛才出來不都說手術成功了麼。”

二丫又問:“那你說,小……胡唯,會跟他親爸爸回去嗎?”

杜躍冷笑:“誰知道呢,跟著三伯生活這麼多年,媽又那麼死了,怕是心裡壓抑的多少有些變態,如今能飛上枝頭變鳳凰,換成你,你不願意?”

誰知這一句話把二丫惹急了。

她氣急敗壞地。

“你胡說!你才變態,小胡哥經曆了那樣的事情都沒變壞,他還去高考,還去當兵,他比誰都善良,要是你媽媽自殺,你父親拋棄你了,你能活成他現在這樣嗎?”

她始終堅信胡唯心裡是有能量的,他比誰都陽光,對待生活比誰都積極。要不,早就長歪了。

他能這樣端端正正的站在你麵前,被人打也還手,不辯解,全都是憑著他那股男子漢的精氣神啊!

他這樣的人,心裡是有大愛的。

二丫義正言辭的說著,忽然杜躍不疾不徐地問她。

“杜豌。”

“按理說,胡唯走不走跟咱們都沒什麼關係,他走了三伯照樣過,你跟著著什麼急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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