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稚始鳴(1 / 2)

小河山 長宇宙 15500 字 6個月前

前幾天, 就前幾天, 兄弟仨人還在家裡一起喝酒,轉眼間,手術室裡就躺了一個,生死未卜,這讓杜甘怎麼受得了。

那天, 杜甘的生意結了一筆貨款,數目不菲,他妻子想拿出一部分錢跟她平常打牌做美容的太太團去南方炒房子。

這幾年房價瘋漲,會算計的二伯母和杜甘商量, 趁著現在手裡有閒錢, 多買幾套是幾套,將來生意不行的那天, 靠著收租子咱倆也能養老,要是杜躍長大了要結婚成家,留給兒子又是筆財產。

畢竟這年頭除了金子房子, 什麼都是虛的。

二伯母在家裡管錢,很強勢, 說完這件事, 就揣著卡和她的小姐妹一起坐飛機考察樓盤去了。

杜甘翹著二郎腿,手裡盤著一串檀木珠子,笑罵自己娶了個財迷老婆, 嘴上罵,心裡甜, 他這個老婆雖然會算計,可要是沒她這麼個人幫著打理,自己也沒今天。

杜甘靠在皮沙發裡,哼著小曲,滿意看著自己家裡的大彆墅,越看心情越好,比比自己生意上的朋友,哪個有他順風順水?比比自己的兄弟,哪個又有他日子過的滋潤?

想著想著,杜甘覺得自己平常和老大老三的聯係太少,親兄弟間的感情疏於維護,就給杜敬和杜希分彆打了個電話。

電話裡是這麼說的,我老婆不在家,杜躍也不回來,今天就我自己,你倆要是下班沒事,來我家裡一起喝點小酒?沒有外人,就咱們兄弟三個,以前在老爺子家裡好多話不能聊,這回敞開了說。

杜甘能請客喝酒,這可稀奇,杜敬和杜希去的時候還心裡犯嘀咕,是不是有什麼事了?

到家裡,小保姆做了一桌飯菜,杜甘開了瓶酒正在等。

落座後,杜敬和杜希互相看了一眼,誰也沒敢動筷子。

“老二,你有事你就直說,不用搞這些花招子。”

“哎呀都說了沒事,最近掙了點錢,趁家裡沒人,咱們仨好好喝頓酒。”

“喲,那這是讓我倆陪著你開心來了。”杜敬稍有放鬆,脫了外衣才敢喝他弟弟家的酒。“我跟老三一個政委,一個主任醫師,你這頓飯規格很高啊。”

杜甘搓手哈哈笑:“我知道咱家數我學曆低沒文化,老四要是活著,搞不好現在也當上個院長,局長了。”

提起杜家早逝的老四,兄弟三人同時半晌沒說話,杜敬低頭拿起杯:“不說了,先喝一杯。這杯算我跟杜希祝賀你生意興隆,節節高。”

酒過半巡,杜甘有點喝高了,和哥哥弟弟講了些以前妻子在,他不方便說的話。

“大哥,以前在老爺子那兒,桂萍在,我不方便說,以後你跟老三要是有難處了,有用錢的地方,就跟我說,這些年你弟弟手裡還是有點私房錢的。什麼借不借的,杜家隻要我有,我就得讓你們都有。”

說著,打了個酒氣熏天的嗝,杜甘一把摟過杜希肩膀:“老三——”

“你知道我最煩你悶著不吭聲的樣,你心裡苦,我們都知道,娶個老婆吧,得,第二天就離婚跟彆人跑了,好不容易找了個再婚的,本來以為這日子能好起來,再給你添個孩子,誰知道沒幾年自殺死了,孩子非但沒生,還給你留個彆人的兒子養,你說你圖啥?”

杜希不愛聽,起身去廚房衝蜂蜜水。

杜甘倒回椅子上,衝杜希背影嗬嗬笑。“我知道你不愛聽,不愛聽我也得說,這話除了我,咱家再沒有彆人能告訴你。”

“你說你對胡唯好,能好一輩子嗎?將來他翅膀硬了早晚是要回到他親爹那兒去的,說難聽點,到時候你連個給你送終的人都沒有。”

一旁的杜敬聽不下去了:“老二!!”

“叫我乾什麼啊?話糙理不糙,是,他母親沒了,這事多多少少杜希得負點責任,可養了那小子十多年,也到頭了。什麼事兒,也該想著自己了。”

趁著杜甘說完這句話,杜希端著解酒的蜂蜜水跟他二哥開口求了件破天荒的事情。

“你話都說到這了,我今天也求你件事。”

杜甘接過來抿了一口:“就衝你這杯水,什麼事我都得答應啊。”

杜希落座,溫和看著大哥和弟弟。“你也知道,我住的那房子是當初醫院組織買的老房子,位置不錯,就是硬件太差。最近三環外開發了一個商品小區,開發商來我們醫院搞集體購買,有優惠政策,我想……再添一套。”

杜敬當然讚成。“好事,也該換了,要不然等過幾年拆遷,這房子還是個麻煩,你手裡缺錢?”

“缺一些,但也差的不多,我想先付百分之八十,剩下二十貸款慢慢還。”

杜甘哎了一聲:“貸款乾什麼,剩下二十年給銀行賣命啊?你說缺多少,我都包了。”

杜希不理會杜甘酒話,隻說:“你要真想幫我,就先借我八萬,這房子我是打算給胡唯住的,他現在沒女朋友,可早晚都要準備,趁年輕給他點房貸,讓他有些壓力。”

杜甘一聽,原來杜希換房子不是為了自己,還是為了他那不跟他姓的兒子,當下就反悔了。

“我沒錢,有錢我也不借!”

杜希難得嗬笑,討好地往杜甘杯裡又添了半杯水:“你剛才都說了你什麼事兒都答應,我就當你同意了。”

“這錢我給你寫借條,年底醫院發了獎金就還。”

杜甘痛心疾首看著大哥:“看見沒,一根筋,咱們杜家的人都一根筋。心裡想的事九頭牛都拉不回來。”

晚上坐在一起喝茶時,杜希沒忍住問杜敬:“大哥,你們支隊有安排人外出培訓的情況嗎?”

“有,但是不多,都是基層骨乾送去學習。”

“那,有出去培訓,然後留在外地不回原單位的情況嗎?”

杜敬聽出他話裡有話,“怎麼?是胡唯要走?”

杜希歎氣,將胡唯要去虯城的事情說了一下。

“哦——”杜敬眉頭緊鎖,“每個單位情況不一樣,這裡麵的事情很多,選誰去,去哪裡,學什麼,這都是有考量在的。命令既然已經下來了,你也攔不住,換一麵講,也是胡唯優秀,要不怎麼讓他去。”

話是這麼說。

可,解不開杜希的心結。

杜甘還坐在不遠的地方沏著茶水火上澆油:“你管他是不是真去學習,就是人家親爹找上來門要把孩子接走,為了讓你心裡好受編的瞎話,你能怎的?堵門口不讓走不成?”

杜希煩躁:“你快閉嘴吧!不說話沒人拿你當啞巴。”

“嫌我話嘮,嫌我說話難聽,誒,可越難聽越是這個理兒。”杜甘仗著喝點酒,瞎放炮。“老三,這也沒彆人,你跟我和大哥說實話,你到底見沒見過胡唯的生父?他媽媽走這麼多年,那邊就沒來人問?也沒人打聽?這孩子真就連個根兒都沒有?”

杜希沒有講話。

杜甘瞪大眼睛,從心底佩服:“那他這親爹可是個人物,兒子放在外頭十多年不找也不問,要不就是人沒了;要麼啊……是個富貴命,老婆兒子一大堆,把他給忘了。”

“還活著。”

冷不防說出這麼句話,讓人嚇一跳。

“你見過?”

沒見過,但杜希知道他是誰。

一件壓在杜希心裡很多年的事了。

胡小楓去世時,沒有任何征兆,也沒給任何人留話,唯獨寫了封信,又撕碎,壓在枕頭下。

杜希將那封信粗略拚上,信封上端端正正寫了四個字。

嶽小鵬啟。

杜希從不知道胡小楓前夫的姓名,但和她夫妻一場,也從生活的隻言片語中得知那人和自己一樣,是個醫生。

胡小楓和杜希婚姻三年,雖是半路夫妻,可也算相敬如賓;如今她臨走臨走,沒對自己說一句話,甚至連她親生骨肉都沒托付,偏偏給她前夫留了封信。

女人一旦對一個男人執著,執著到已經分開跟彆人生活在一起時都覺得痛苦,可見她愛他到了什麼地步。

至情至性的胡小楓啊。

那封信,杜希到底沒看內容,將它拚湊好,在燒掉和留下掙紮許久,最後默默收進了抽屜。

本該在胡小楓走後杜希是要問一問胡唯的,你母親走了,你想不想回去找你親生父親,如果要找,我這裡有一封她寫給你爸爸的信,有地址,或許會有消息。

可,變故出現在胡小楓的葬禮上,胡唯對杜希那重重一跪。

這一跪,跪碎了杜希的心,他想,不管胡唯生父在不在,都不找了。他把他當自己的兒子,從此,他就是他父親。

直到後來胡唯去當兵的第二年,杜希去虯城參加一個心血管方麵的會議,會議主講人在顯示屏上打出嶽小鵬三個字時,杜希才敢真的確定。

胡唯的父親非但沒死,還好好地活在世上,活的受人崇敬,活在光芒之上。

台上那人的長相,說話的姿勢,微笑的眼尾紋路,漸漸重合胡小楓的臉,然後拚湊出胡唯的模樣。

你說說這樣的事情裝在杜希心裡,他心臟怎麼能好受。

他無時無刻不在擔心著父子倆會相認,擔心胡唯會走。

把這些事終於傾倒出來,杜希眼裡有淚,兄弟三人煩惱著,憂愁著,如果杜希早把這信給胡唯看了,或許就沒這些事了。

從某種意義上講,杜希孤獨半生沒有子女,對胡唯,是存了私心的。

可已經把他養了這麼大,要杜希親口對胡唯講,把他送回他該去的地方,等於要了杜希的老命。

所以,所以!

這次在雁城舉辦的這場會,有胡唯即將要走的事在先,又有杜甘那番半開玩笑的話在後,和嶽小鵬這次見麵怎能不讓杜希多想。

他衝自己那樣笑,活了半輩子的人,那個笑容壓根就不是初次碰麵見陌生人的客套微笑,那笑容裡有意味深長,有欲言又止,有著等大會散場我要和你樁樁件件好好聊一聊的狐狸狡詐。

他以為嶽小鵬是上門來要認兒子啊。

最讓杜希傷心的是,胡唯怎麼能背著他,不把這些事情告訴他,就這麼悄沒聲做戲把自己去虯城的路鋪的敞敞亮亮!

前幾天,他還打算為他買個房子,讓他成家立業,有自己的空間。

杜希越想心裡越難受,直到失去意識咣地一聲倒在地,被送進手術室。

這麼亂的時候,嶽小鵬也不是個省心的,偏要挑在這個時候攪混了杜家這潭水。

有護士來傳話:杜主任家屬來了,想求個大夫出去說說情況呢。

張院長聞聲要出去:“我去說,我去說,他家老爺子歲數大了,看見認識的人心裡還會好受些。”

杜希正在做麻醉,各項體征機器都上了,距離手術還有幾分鐘。嶽小鵬心思一動,忽然說:“讓我去吧。”

張院長一愣,怎麼?

“我是主刀醫生,把情況交代的更細致一些。”

張院長一想,也好,跟杜家老爺子說這位是虯城來的醫生,更能讓人寬心。

兩個綠色手術服一前一後出門,杜家嘩啦啦一幫人湧上前。

張院長和他們握手,關係熟稔:“老爺子,都來了啊。放心,情況還可以,已經在準備手術了。”

在他們說話的功夫,嶽小鵬已經將杜家這男男女女老老少少看了一遍。

“這次手術比較大,主要是打開看看血管栓塞情況,另一個是懷疑杜希有瓣膜壞死,一旦壞死就要進行人工替換,存在風險,但是你們放心,我們醫院會全力以赴。”

“拜托了!拜托了!”

杜嵇山握著院長的手,老淚漣漣,深深鞠躬。

“哎呀使不得,我和杜希大學□□年的同學,您這樣讓我怎麼跟他交代,何況,還有虯城的專家在——”

說著,讓出身後的嶽小鵬來。

“嶽大夫是虯城軍醫大南院的心血管專家,咱們國內首屈一指的,原本是來這邊開會,一聽說這事,主動要求為杜希主刀,我們的同事、同行都在竭儘全力。”

“哦哦。”老爺子又麵對嶽小鵬,和他重重握手。“孩子,感謝你了。”

“應該的。”

一隻手伸過來,得體回握。“杜主任家屬來了嗎?”

在場的人被問愣了。

這一大家子人,不都是家屬?還不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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