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不過,這件事,她得一個人辦。
胡唯今天下班時碰見蔡主任,跟他詢問了兩句虯城那邊培訓的事,聽見他想延遲入學,老蔡眉毛緊擰。
“你怎麼總有狀況!”
“我父親心臟病手術,我想等他過了這段恢複期,家裡實在沒人照顧。”
這倒是個難事……
老蔡左思右想,還是很鄭重地拍了拍胡唯的肩膀。“情況能理解,但是能克服還是儘量克服吧。”
這一說但是,胡唯就知道是沒商量的意思。
自古忠孝難兩全。
他要是沒穿這身衣裳,家國天下,家為先。
可你站在這了,白紙紅字的命令下來了,任何事情能先放下都是得放下的。
“是!”
胡唯站定,給老蔡敬了個禮,又開車往醫院走。
下班高峰期,路上又堵了一個多小時,到醫院後頭的住院部時都已經八點了。
一推門,發現蘇燃正在杜希的病房裡準備為他擦洗。
杜希像是睡著了,屋裡很靜,蘇燃見到胡唯,將頭發往耳後彆,直起身:“我看天氣有點熱了……”
胡唯見到她並不意外,隻是立刻放下衣服,卷起袖子把活兒接過來:“這事我來,你彆弄。”
蘇燃微紅著臉,把毛巾遞過去,輕關上門。
胡唯做事很利索,去水房打了壺熱水,把毛巾泡進裡麵,擰的半乾不乾,開始為杜希擦拭身體。
他擦得仔細,連耳後,腿窩這樣的地方都照顧到。
杜希就是這個時候醒的。
他動了動手指,勾住胡唯給自己正在擦洗的手,胡唯一愣,扭過頭,杜希正用眼神示意他,意為不用這麼細致。
胡唯笑一笑:“最後一隻腳,就完了。”
擦好,他為杜希穿上衣服,搬過一隻椅子坐在杜希床邊。
一時兩人無話。
胡唯隻是這麼靜靜地陪著。
杜希呼吸很緩慢,好長時間才能喘出一口氣。良久,他緩慢地說:“我應該……早點跟你說的。”
“你媽媽走前,給你父親留過一封信。”
胡唯原本是垂眼望著杜希手的,聽到這話,倏地抬眼。
杜希歉疚地笑了笑。“本該那時候就問你,願不願意去找他,可……在你母親的葬禮上,你對我那一跪,我就知道這封信我是再也不可能拿出來給你看了。”
“那時你媽媽帶你來雁城,你還是個孩子,我怕我說了,你生父不肯認你,你又覺得我不願意養你,傷你的心。”
“當然了。”杜希紮著靜點的手摸到胡唯的手,抓著。“更多的,是我有私心,把你送走了,我舍不得……”
呼吸急促,杜希微露痛苦之色揪著胸前衣服,胡唯立刻反握住杜希的手:“彆說了,爸,我都知道。”
杜希搖搖頭,堅持要把話說完:“他是你爸爸,這趟去虯城……你該回去看看,孩子,去看看吧。我知道這麼多年,你一直想著他。”
“他要是留你,我不攔著,以後記著來雁城看看我;他要是在那邊成了家,不方便了,你就還回來,我養你,不管你多大了,這都是你家。”
當年,胡唯對杜希磕頭,說,你要是願意留我,我就跟著你過;你要是成家了,不方便了,我就走,什麼時候需要我,我還回。
現在,杜希握著他的手說,找到你爸爸了,他留你,我不攔著;他不方便養你,你就回。
話誅人心,字字像把刀子心裡紮。
杜希錯了嗎,沒錯;可胡唯錯了嗎,也沒錯。
杜希痛苦地閉著眼,胡唯也咬牙彆過臉,父子倆的手還是緊緊握在一起的。
“去吧……去吧。”
“你去了,我的心事就了了,你的心事也了了。隻要你開開心心的,我就知足。”
晚風徐徐,杜希握著胡唯的手,開始昏沉睡去。意識模糊前,他對他說:“你母親的那封信,在家裡書房第二個抽屜裡,你也帶過去吧。”
距離二十八號的日子越來越近,胡唯即將收拾行囊,踏上去往虯城的火車。
杜希身體恢複的很好,已經開始緩慢地恢複行走了。日子還是和之前一樣,白天杜家人輪番去照看,晚上胡唯來陪。胡唯自挨了杜甘那一拳以後,杜希像是有意識地安排,再也沒讓胡唯和家裡人見麵。
父子倆晚上相處的時光大多是安靜的,偶爾會簡單聊些話。
比如,杜希去虯城的那年,虯城是什麼樣子。
比如,他囑咐胡唯,虯城天氣比雁城的要熱,注意彆上火。
比如,他說自己的身體今天感覺怎麼樣,大概什麼時候能好,醫院和他商量打算等自己康複以後去醫務處做行政工作。
總之,沒了那一天的沉重,兩人也誰都不談即將到來的分彆。
偶爾,胡唯推著輪椅陪著杜希在醫院的花園散步,蘇燃就站在不遠處,雙手插在白大褂的口袋裡,麵帶微笑。
眼看著今天就是二十七號,快下班之前,胡唯去了趟機關後樓的犬舍。
黑子正在窩舔水喝。
胡唯趴到它窩前,吹了聲口哨。
上了年紀的杜賓犬看見熟人,立刻吐著舌頭搖頭擺尾地跑過來。
胡唯伸手抓抓它的頭頂:“天兒越來越熱了,以後長點記性,訓練的時候往樹蔭裡鑽,彆等著彆人把地方都搶了,你躺著翻肚子。”
黑子還是吐著舌頭哈哈哈地衝著胡唯晃。
自郝小鵬走後一直代替他飼養黑子的訓犬員小趙見到胡唯來了,過來跟他打了個招呼:“胡乾事。”
“哎。”
“聽他們說,你要走了。”
胡唯伸手逗著黑子,目光沒離開它。“對。”
小趙看胡唯心思都在犬上,也隨著他站在一起:“最近天熱,它不太愛吃東西。”
“那就少給它點午餐肉,午飯給加兩片瓜。”
胡唯在郝小鵬退伍後,信守承諾總是時不時來看看它,黑子對他也有了很強的依賴性。
小趙看著黑子,不由得有些擔憂:“郝司務長走了,你也要走了,它要是知道,又該不吃飯了。”
胡唯垂下手,往犬舍遠處扔了個球,黑子立刻掉頭去追。
胡唯微笑著看黑子動作敏捷。“那你就彆告訴它。”
這地方,要是走一個人,狗總是比人更傷心。
黑子還叼著球炫耀似的朝著胡唯的方向搖頭擺尾,胡唯拍拍手上的灰,轉身離開。
在離開之前,胡唯要去一個地方。
一個誰也不知道的,隻屬於他自己的秘密基地。
傍晚,車沿著萬福路七拐八拐地開進一片老城區,這片老城區是雁城規劃了很多年但遲遲沒拆遷的地方。高樓,矮樓,胡同,院子,錯綜複雜地分布在各個地方。
胡唯把車停在一個巷口,然後熟門熟路走進巷子,右拐。
是一個小院,院子裡有幾個平房,約麼住著三四戶人家。門口堆著各式各樣的花盆,摘菜的板凳,還有洗好晾在外麵的床單。
胡唯直接向院子東邊的屋子去,他低著頭,腳步很快,正從兜裡拿鑰匙,想開門。
忽然他腳步一頓。
台階上,二丫穿著毛衣,正抱著腿在那裡等。也不知等了多久,頭歪在小屋前頭的承重柱子上,目光空洞。
見到胡唯回來,她訥訥站起來。
胡唯眼中驚訝,似乎沒想過這地方能被人知道。可,也就那一瞬間。
接著,他鎮靜越過她,伸出手將鑰匙轉進鎖眼。
開門——
就在胡唯即將進屋的時候。
二丫忽然從他身後重重抱住他,像小時候摟著自己心愛的大玩具一樣,眼裡依賴,含著淚,含著濃濃地不舍。
她的臉貼著他的背。
然後是一聲讓人聽了心碎地。
“彆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