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蹲在那裡,斂眉耐心地為它們培土,澆水,然後用小鏟拍一拍,抱起來,放在窗台上,讓它們懶洋洋地曬著太陽。
明明是閒散人家才有耐心,有時間去玩的東西,被他硬生生養出了一種孤獨情趣。
一個多寂寞的人,才會依賴些花花草草找尋生命力。
望著屋裡這些陳設,二丫心頭一熱,眼中濕潤,掛著晶瑩淚花,執著地撲上去不依不饒地又抱住他:“我知道你不喜歡杜家——”
她說話急切,著急表明心跡似的,又怕人不理解他。
“我知道你不喜歡寄人籬下,不喜歡二伯那樣對你講話,我知道你沒了媽媽,你覺得哪裡都不是家。可你知道三伯,爺爺,還有我們是真心對你好的,你不想欠我們太多,所以,你才去當兵對不對?你知道你爸爸是軍醫,所以你才去當兵,你希望有一天能知道他的消息,對不對?你心裡是渴望有爸爸的,對不對?”
當兵有津貼,有收入,又極少有花錢的地方。
當兵能離開家。
他不想因為自己讓杜希掏錢,供他讀書。大學一念,就是四年,想要找工作,有個好學曆,又是三年的研究生,七年的吃喝拉撒,衣食住行,杜希供他的這份情,他得用未來多少年去換。
可他又想讀書,所以才在部隊那樣努力。
“我都知道的,我都知道。”二丫默默地流著眼淚,盈盈委屈。“我也沒了爸爸媽媽,我知道你想去虯城看看他,這沒什麼不對,他就算成家了再娶了和彆人有了孩子,他也是你爸爸,給過你生命,你對他還是有記憶的對不對?他對你說的話,做的事,是三伯怎麼都替代不了的。”
“有時我也不喜歡二伯那樣對我說話,不喜歡家裡人都可憐我,我知道他們瞧不起我‘喜歡錢’,以前二嬸對二伯講,說爺爺沒了之後,他住的這房子,還有他的存款都是要給我的。她想讓二伯勸爺爺做財產平分的公證,她知道我在門外聽見,又虛情假意地問我生活費夠不夠花,其實我不想要爺爺的房子,我隻想有爸爸媽媽,能自己掙錢,自己養姥姥。”
二丫掏心掏肺地對胡唯說著,她覺得把自己心裡藏著掖著不想告訴彆人的話都說出來了,她說這麼多,無非就是想告訴胡唯,你不是一個人。
有我陪著你。
這個家裡,是有人懂你的感受的。
“可,可有時你沒辦法,他們是你的親人,這個世界上除了父母和你最親最愛的人就是他們,他們的心不壞,他們對你的憐憫和同情也沒錯,你不能因為自己的自尊就抗拒彆人對你的好,誰都需要彆人關懷和照顧的……人怎麼能不需要彆人的愛護呢……”
胡唯僵硬著身體被二丫抱著,手裡,還拿著他要帶走的衣裳,他沉默地聽,沉默地感受著她眼淚滲入他背後的襯衣,熱汩汩的淚,熱汩汩的體溫,熱汩汩的姑娘。
她認真地說自己理解他。
將他看到了極致。
她懂他的想法,懂他的感情。
所有人都罵他胡唯忘恩負義的時候,隻有她說你想去找你爸爸是對的。
誰能不在這一刻動心!!!
胡唯想轉過來,幫她擦眼淚,他才一動,二丫立刻又抱得更死了,近乎小獸哀鳴:“你喜歡我對不對?”
“我知道你喜歡我,過年在我房間門口,我就知道你喜歡我。”
手裡拿著那件即將要帶走的衣裳被胡唯忽然扔到一旁。
他低頭一根一根掰開二丫摟在他腰間的手指,她不依,他就用了點力氣。她怕疼,幾乎是立刻收回手。
與此同時,胡唯轉過身,與她滿眼淚珠打了個照麵。
二丫仰著頭,頭發披散著,鼻尖是紅的,眼睛是紅的。
幾乎是快的讓人來不及反應。
他低頭重重地,咬住她嘴唇。
而那雙才被他掰開的手,也幾乎沒有任何猶豫的,原本從摟著他的腰變成順從摟著他的脖子。
二丫這一摟。
小胡爺重重閉上眼,心裡浩蕩城池轟然塌陷,腦子裡隻一個想法。
完了。
跌跌撞撞的腳步,一直敞著的門被二丫用身體重重壓上,兩隻手高舉在門板上,一隻把另一隻固定住,然後死死交握。
天空忽然一聲驚雷,暴雨傾盆而下。
二丫從沒有過什麼情人,卻意外懂得迎合這個吻。
她撫摸著胡唯的頭發,他腦後乾乾淨淨的發茬,蔥白的指頭從他的後腦滑入脖頸,是極具安撫意味地觸碰。
胡唯把她堵在門上。兩人唇含著唇,誓死糾纏。
他很強勢,她稍動一動,立刻被扣的更死。
二丫閉著眼,手從胡唯的脖頸改為搭著肩,最後——
改為放在他胸前,揪著他口袋上的一顆金色紐扣。
她乖順地承受著,回吻他,她沒有抗拒,甚至是有些哄著的。
暴雨衝刷著這個不大不小的院子,碩大的雨滴濺在玻璃窗上,緊接著冰雹就劈裡啪啦的砸下來。
胡唯就是在這個時候停下來的。
兩人呼吸急促,像他生病那晚,額頭貼著額頭。
他恨恨地看著她。
二丫也同樣純真地回視:“你不繼續了嗎?”
不能再繼續了。
再繼續,跟這個小祖宗就真的牽扯不清了。尤其是在這樣的時候。
繼續下去,她一個人在雁城,在杜家,要怎麼辦。
這遭兒,又該怎麼算。
胡唯說:“我送你回去。”
她搖頭:“不走。”
胡唯咧嘴笑了:“不走,那就自己住這兒。”
第二天,二丫是被凍醒的。
她睡在床上,穿的還是昨天那身,毛衣,牛仔褲,連襪子都沒脫。身上蓋著厚厚的被子,被子上還壓著棉衣,將她圍的嚴嚴實實。
下過雨的屋子潮濕陰冷,又是磚地,不蓋厚些要感冒。
屋裡地上有個銅盆,裡麵正燃著幾塊炭。
她裹著一層又一層的棉花坐起來,靠在被垛上:“你乾什麼呢?”
胡唯背對著她笑笑:“下大雨,早點攤兒都沒了,湊合吃吧。”
他遞給她一隻包了厚厚牛皮紙的地瓜,上麵還刷了層蜂蜜。
蜂蜜的香甜往人心裡鑽。
二丫酷愛甜食。
她接過來,燙的縮手縮腳,對著掰開,黃橙橙地瓤,軟綿綿地口感。
胡唯站起身,拎起一隻小壺給窗台上的那盆蘭花澆了點水。
二丫咬著地瓜,心裡像有預感似的。
“你要走了嗎?”
胡唯輕輕放下壺,手邊擱著他的大背囊。“我要走了。”
二丫咬地瓜的動作慢下來,裹著被,披頭散發地:“那你還回嗎?”
他回頭望著她,頑劣微笑著,隻說了一句話。
“革命生涯常分手。”
他笑起來時露出一口白牙,還有他眼角標誌性的細紋。
他這一笑,二丫就知道,他不會再回來了。
火車轟鳴著穿越青山綠水,直奔虯城而去。
胡唯望著窗外掠過風景,孤獨地坐在那裡。
他走的時候,留給二丫兩件東西。
一件,是蓋在她身上的棉衣。
一件,是他母親養了很多年的蘭花。
後來二丫才知道,那是一盆蓮瓣蘭,價值千金。
那盆蘭花,也是胡唯身上最值錢,最放不下的東西。
作者有話要說:
大多數人都知道胡唯隻是去虯城學習,但是隻有二丫知道,他走了是不想再回來的了。
一個是因為杜希,他在家裡,沒法和蘇燃繼續感情,杜希需要一個真正美滿的伴侶;一個是他對天地廣闊的虯城有著美好暢想,更多的是,有他的親生父親在。
還有他不走,一輩子都要背著三伯兒子這個標簽,沒法和二丫在一起。
“革命生涯常分手,一樣分彆兩樣情。”
雁城篇結束。
虯城篇即將開始。
明天休息一天,調整調整。周一接著更。
另外就是多長時間沒寫男男女女的戲碼,寫個接吻臉紅心跳的,我要去平靜平靜。
罪過了。罪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