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南, 喀城, 二十四師師部駐地。
上午九點,胡唯從樓上下來,站在院裡,仰了仰脖子。
年後有跨區大規模演習,為展示高原戰區訓練成果, 能拿的出打得過,趙老憨十分重視。
演習前三個月,就開始練兵,在兄弟單位間進行模擬對抗。
在作戰室待了六十個小時, 待得黑天白天都混了, 一晃頭,頸椎嘎吱嘎吱直響。
有來師部辦事的戰友看見他在院裡站著, 笑著揮一揮手:“胡參謀!乾什麼呢!”
胡唯一身作戰服,戴著帽子,笑眯眯:“乏了, 出來站一會。”
今天高原上的太陽大,曬得人想伸懶腰, 什麼也不乾, 就想找個沒人的地方用帽子蓋臉,踏踏實實的睡一覺。
摘了帽子扒扒頭發,胡唯眯眼看著太陽, 做了個深呼吸。
邱陽神出鬼沒不知道什麼時候也下來了,站在胡唯旁邊, 和他一起遠眺。
兩個人臉上皆掛著隨遇而安的淡然微笑。
“真快啊,一晃都四年了——”
還記得剛來的時候,邱陽水土不服,下了飛機直接讓救護車送進了醫院。
診斷結果嚴重高反,在病房趴了半個月。
原本師部的接風宴也沒吃上,師長從虯城挖來的兩個人隻剩下胡唯一個人頂上。
辦理調動手續,整理宿舍,和同事戰友見麵,交接工作,亂七八糟的事忙的人腳不沾地,得了空,他還得提著飯盒去醫院裡給邱陽送飯。
保溫飯桶重重往床頭櫃上一擱,腳尖勾出探病坐的小板凳,胡唯搭著腿:“怎麼著,還得我喂你?”
邱陽從病床上掙紮著坐起來,臉色蒼白:“謝謝,我自己來——”
小胡爺翻了個白眼,心想,看你自己那德行吧。
邱陽吃病號飯,他就站在病房的窗外望著山。
這地方很難一眼就看到頭,看過一座山,還是一座山。
好不容易邱陽出了院,胡唯又毫無征兆地倒下了。
晚上師部聚餐,吃了一會,發現少了胡唯,大家納悶:“不能,剛才我去找他的時候他說衝個澡就來,要不我去看看吧。”
敲他房門也沒人應,推開進去,胡唯躺在床上燒的渾身發燙。
趙老憨惆悵啊。
“城裡的娃就是嬌貴,奶的很,本來以為你是個身體素質好的,哎呀……來了那長時間也沒事,是不是想家了?”
胡唯手上紮著靜點針,聽了這話翻個身,一聲不響地用後背對著趙老憨。
趙老憨哈哈大笑,大掌照著胡唯後腰就是一拍:“我就知道你們這一個兩個的都是跟我鬨脾氣呢,怪我老憨把你們從那好地方拉到這荒山野嶺,年紀輕輕,這時候不出來鍛煉,你還等啥時候?這叫不給你們留遺憾!”
“你還是待的時間短,等你再感受感受就知道了,這地方,就怕你將來不願意走嘍——”
這句話直到後來很久,胡唯才真切地感受到趙老憨當初說這話的意思。
這地方的人樸實,單純,下連隊搞係統測試,中午一窩蜂去食堂吃飯,胡唯去的晚了,有小戰士熱情朝他招手,在這呢!在這呢!
胡唯走過去,他們從桌子底下一人拿出倆包子放進他碗裡。
胡唯詫異,小戰士們憨笑:“每回中午食堂包包子都得搶,你來晚了,就沒了!這是我們給你留的,你嘗嘗。”
那頓包子胡唯一口氣吃了七個,外加三碗玉米麵粥,晚上回到宿舍一動,都能直接從胃裡返上來。邱陽躺在床上笑話他,至於嗎你,沒吃過好的啊?
胡唯趴在洗手間水池上,臉色難看地漱了漱口,擦著嘴出來。
“放到你碗裡,都看著你吃,你怎麼辦?”
你忍心吃兩口就放下,說自己飽了?
沒過多久,連裡組織山地負重越野,趙老憨有命令,凡是高強度體能訓練,一律帶著虯城那兩個崽子,大城市來的人,吃不消咱這地理環境,得趕緊讓他們鍛煉,提高身體素質。
胡唯和邱陽打著包跟在隊尾,胡唯當過幾年兵,有底子,邱陽是個出了教室就坐在辦公室的人,跑了沒多遠,就讓人架著往上走。
爬到地標三個二,卸了背囊,全都坐在山頂休整。胡唯仰頭灌了幾口水,看著山下發呆。
那一刻,中午太陽燦爛的金色光芒傾瀉萬丈。
心裡想的是窗含西嶺千秋雪,看的是一望無際天地寬。
連喊出去的聲音都帶著回響。
雪山巍峨,雲層壯闊。
蔚藍的湖水和雪白的山峰重疊,萬物靜謐。
有戰士說,那是桑丹康桑雪山,是當地宗教的保護神。
周圍的湖泊與環繞她的山峰都是她的侍從。
戰士們說,平常心裡有啥想不通的,就等著連裡組織越野,你隻要爬到高的地方看一看,就什麼都看開了。
看開了,看開了。
在這樣的地方,心裡裝的那點事就全都變得不值一提了。
也意外地,原本在虯城不對付的兩個人,因為命運安排,成了知己。
邱陽和胡唯在一起工作是出乎預料地得心應手,默契十足。
用句俗話講:倆參謀,一個對內,一個對外。
邱陽對內搞戰術研究,胡唯對外搞參會交流。
一旦有個什麼會要開,去哪裡出差了,老趙就像帶女婿似的美滋滋領著胡唯出門。
碰見認識多少年的老家夥,寒暄兩句,趙憨瓜!最近好著哪?怎麼樣,自己關門訓的那些娃能不能拉出來也給咱看看,也算沒白拿了老哥哥那些好東西。
老趙招牌大嗓門的笑容,得意洋洋。
看看就看看,也不是沒出閣的大姑娘見不得人!
拉著胡唯介紹一番,扭臉就囑咐他,長個心眼,把他們開會說的那些東西都記下來,回去跟邱陽好好研究。
“你結婚報告批下來了嗎?”
“批了,師長的閨女要出嫁,誰敢不批?”邱陽把扣了戳的文件袋在胡唯麵前一晃,撞了下他肩膀。“這事真得謝謝你,要不是趙老憨瞎牽線,我也沒這個機會。”
胡唯來的第二年,年末軍區大禮堂有文藝彙演,最後壓軸的是一支歌頌邊防英雄的紅色芭蕾舞,演畢掌聲雷動,全體起立送演員謝幕。
正排隊有序退場時,趙老憨捅著自己的政委,連連催促:“你快去,快去——”
政委睨了他一眼,不太情願,背手去了後台。
“胡唯!”
“到!”原本都和邱陽快走到門口了,師部段政委帶著一個連妝都沒卸完的舞蹈演員站在舞台側門,和他招手示意。“你來!”
胡唯和邱陽對視一眼,邱陽笑容十分曖昧:“去吧,我門口等你。”
正了正帽子逆向穿過人群,段政委給兩人相互介紹。
“雪菲,這是師部作戰室的胡唯,從虯城調來的,胡唯啊,這是雪菲,咱們軍區文工團的舞蹈演員,你倆認識認識?”
明目張膽的介紹對象,也不好當眾讓政委下不來台,胡唯伸出手:“你好。”
趙雪菲還是個剛從學校畢業的孩子,見了胡唯,臉通紅,刷地給他敬了個禮,才斂眉低眼地和他輕輕握了握手。
“你好。”
胡唯也不知道她姓趙啊!更不知道她是趙老憨的女兒。始終對這事淡淡的,不太上心。
可雪菲卻對他有了好感。
時不時就從團裡跑出來,過來看胡唯。
看了幾次,胡唯覺得這樣不行,就跟她直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