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子樂來到重症監護室外, 捧著城隍像站在一旁的拐角處, 低聲說道:“城隍爺,信男已經到了, 您老要是也來了……喏, 監護室裡麵躺在病床上的那位就是蔚羽姐了。您老好好看看?”
帝都大學的宿舍裡,阮椒靜靜坐在屍體上, 鬼眼裡閃動著微光。
借助城隍像裡的神性,他清楚地看見了宗子樂的所有行動,在聽見宗子樂的小聲念叨後, 他一狠心氪了三十信仰——霎時間, 神力籠罩住阮椒的鬼魂, 神性牽引間,下一秒, 城隍本尊降臨在城隍像上。
阮椒從城隍像裡走了出來, 直接穿牆,進入監護室裡。
宗子樂還小心翼翼地對著城隍像說話,突然間,他好像感覺有什麼東西動了動。
他不由一愣,仔細端詳城隍像, 沒什麼變化。
剛才那……是錯覺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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醫院的重症監護室裡通常會有很多病床,但這一間裡床位不多,而且隻有一個病人, 好幾個值班的醫生都在忙,有的還在快速分析病況, 也有坐在床邊時時刻刻觀察儀器顯示的。
病床旁坐著兩個穿著防護服的人,一個跟病人有點像但年歲更大,應該是病人的母親;另一個是西裝筆挺的男人,眉頭深鎖地緊盯著病人,眼裡都是血絲,跟病人應該關係匪淺。
阮椒來到病床前,低頭看去。
病人看著二十出頭,鼻梁挺直,嘴角微翹,平時應該是個很討人喜歡的姑娘,然而現在她臉色蒼白,眉眼間也籠罩著一層讓人心驚的青氣。
一眼看不出具體情況,阮椒沒猶豫,氪信仰給她望氣——刹那間,一大片淡紅映入他的眼簾。
氣色淡紅,主平安健康,家人發達。這姑娘身上有這樣的氣,本身的命格是不錯的,即使做不到非常富貴發達,但也必定是富裕健康,絕對能幸福一輩子。
隻可惜大片淡紅色的氣裡還夾雜著大量灰黑,單純的灰色表示疾病纏身需要治療,而灰裡帶黑……就說明這病不是自然產生的。
——也是,既然淡紅表示一生健康平安,那麼偶爾生病也隻會是常有的小病,可現在這灰氣太濃,幾乎就是絕症快死的征兆了。
現在要做的是尋找“病因”,阮椒想起宗子樂提起的心衰,迅速“看”向病人的心臟——果然,那裡有一個很小的黑點,溢出絲絲的黑氣,每一絲黑氣縈繞時都有許多灰氣增加,慢慢地侵蝕淡紅色的吉氣。
有什麼東西在病人的心臟裡?心臟是維持肉體活動的中心,心臟被什麼東西寄生了,引發心衰並且身體生機大量流失就是理所當然的了……
阮椒在病房裡來回踱步,試圖從叨逼叨裡尋找能對上的案例。
這樣的情況以前也是有過的,通常要麼是詛咒,要麼是蠱。從古到今,詛咒和蠱都是千變萬化種類繁多,要想解除也非常困難……
走了一圈後,阮椒停下來。
幸好,詛咒和蠱的等級都低於神力,對於普通的術士而言或許會很麻煩,而在他這裡要考慮的就隻有信仰夠不夠氪的問題。
算一算,雖然每天信仰收入不少,可巡街望氣消耗不少,他到現在也就攢了三千多而已。
叨逼叨裡提到,越複雜的詛咒、越惡毒的蠱,解除起來消耗的神力越多,可這個神力到底要用多少……以前跟現在的情況不同,隻能阮椒自己斟酌。
阮椒想著,為了以防萬一,還是再攢攢吧。不然要是正在解決問題的時候突然神力沒了,這玩意一反噬,病人恐怕就要被他害死了。不過,也不能一點兒防備也不做。
稍作思索後,他就在病人的額頭上蓋了個章,仔細觀察。
黑點中散發的黑氣迅速朝章子攻擊,章子上散發的神力與黑氣互相抵抗,一點點地被黑氣消磨……不過看這情況,維持一天應該沒問題,他再每晚過來補個章子,應該能暫時保住病人。
接下來就要儘量多攢信仰,攢到的信仰越多,他的把握就越大。
於是,等宗子樂熬了半宿回去後,剛睡著,就又得到了城隍爺的托夢。
夢裡的城隍爺說,信徒啊,你趕緊多燒香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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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阮椒決定去宗子樂那看看情況。為免誤事,他沒去打工,還是在附近的酒店租了間房,跟上次一樣反鎖門、生魂離體,然後前往宗子樂目前的住處。
宗子樂的確很虔誠,昨晚得到托夢後,他大清早就去買了上好的線香回來,跪在蒲團上不停地上香,連飯都沒想著吃,就不停地向城隍爺情願了。
那些香燒得很快,阮椒也好像聽見了……
叮!您的信徒給您捐獻信仰一百塊!
叮!您的信徒給您捐獻信仰一百塊!
叮!一百!一百!一百!一百……
看著這麼努力的宗子樂,阮椒也不想辜負了信徒,乾脆坐在牆角回憶叨逼叨裡的內容。
到底是蠱……還是詛咒呢?
相似的案例有好些,他一件件梳理過去,把完全對不上號的先篩出去……其實,要不是怕那玩意受到刺激反撲,當時他就用城隍印調動神力去查陳蔚羽的心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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宗子樂平均半小時上香一次,不知不覺七八個小時過去,阮椒回過神的時候一查,居然收到了足足一千五百的信仰!宗子樂還沒有停下來的意思,可是再這麼下去對身體可不好,他再缺信仰,也不會把信徒的健康不當回事兒,所以就想,是不是乾脆把這家夥催睡,托夢讓他吃飯?
就在阮椒準備動手的時候,有人打開了門。
阮椒立刻飄過去一看——
是宗歲重提前回來了。
阮椒先是一僵,然後急得團團轉。
宗歲重這是要馬上要抓包宗子樂的節奏啊,他一個不信鬼神的死硬派撞上小型迷信現場,宗子樂恐怕要完。
但是宗歲重都已經到房門口了,這一時半刻的,阮椒想做點兒提醒宗子樂也來不及了,最後他一抹臉,扭頭穿牆而出。
……還是給信徒留點兒麵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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宗歲重忙了一天,能做的都儘量做了,才回到彆墅。然而剛進門,他就聞到了一股濃鬱的線香氣味,頓時加快了腳步。
——子樂那小子又乾了什麼?
宗歲重大步走到宗子樂的房門前,線香的氣味果然越來越濃,他敲了敲門——沒動靜,然後他眉一皺,擰開門把走進去。
房間裡煙霧繚繞,一張城隍像被貼在牆麵上,下方擺著簡易的香案,那隻不大的香爐裡已經積了很多香灰,還有三支正纏在裡麵燃燒著,已經快燒完了。
香案的前麵,宗子樂跪在蒲團上念念有詞,手裡還拿著三支香,旁邊也有成把的線香堆積,就好像被什麼東西給迷惑住了似的。
宗歲重的臉色沉了下來。
昨晚這小子非要大半夜帶著城隍像去看病人,他隻當堂弟是為了求個心理安慰,可今天他出去大半天,隻不到八個小時,這小子就把房間弄成這樣,顯然是他一走就開始燒香,從早上一直燒到了現在!這就太過火了。
宗子樂上香太專心,壓根沒聽到宗歲重的敲門聲,也沒想到他今天會提前回來,這一刻,來自大魔王的陰影籠罩到他的身上,他瞪大眼,兔子似的蹦了起來。
“歲、歲重哥……”
宗歲重並不想亂發脾氣,指了指香爐,問:“你這是乾什麼?”
宗子樂嘴唇囁嚅著,不知道該怎麼解釋。
宗歲重尊重家人的想法,但是不會容許他們過分沉迷,見宗子樂還這麼支支吾吾的,眼裡終於迸發出一股怒火。
“收起來。”他冷聲說。
宗子樂立刻拒絕。
“不行!”他馬上發現了大魔王的怒火,也不敢再藏著掖著了,一股腦地全都說了出來,“歲重哥,我是真的夢見了城隍爺,城隍爺說他可以解決羽毛姐的事,但為了確保成功率,需要我給他更多的信仰,更虔誠地情願,所以我才一直給他老人家上香。”
宗歲重麵沉如水,讓人看不出他的情緒。
宗子樂急了,連忙說道:“歲重哥,你彆不信,是真的……”他想到這位的認死理,趕緊又說,“就算有那麼一點可能是假的,我也就隻是多燒了燒香,也稱不上受了多大的騙不是?再說我都被城隍爺托夢好幾次了,這件事絕對不假。歲重哥,你也想想我的心情,我不是你,沒有什麼門路可以幫助羽毛姐,所以我想,我用這個辦法,你還用你的辦法,咱們雙管齊下,不是希望更大嗎?”
看出了堂弟的滿心焦慮,一腔真誠,宗歲重的表情終於緩和下來。
但是——
他告誡道:“不能沉迷。”
宗子樂立刻保證說:“我一定不沉迷!我就是……就是想多儘點心意。”
宗歲重深深地看了一眼宗子樂,轉身走了出去。
宗子樂才鬆了口氣。
這回他可是為了城隍爺的吩咐跟大魔王對抗了,希望大魔王彆把這個記在心上吧,要不然等這事兒過去了,肯定還會秋後算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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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椒並沒有走遠,在門外待了一會兒後,就看見宗歲重出來了,還幫著關上了房門……咦,這不像宗歲重的性格啊。
他有些狐疑,再次穿牆進去。
【叮!您的信徒給您捐獻信仰一百塊!】
又一百信仰到手,宗子樂剛好敬上三支新的線香。
居然還敢繼續?看來,宗歲重是真的放任了?也不知道宗子樂是怎麼說服人的。
不過阮椒也沒多想,他坐在牆角,繼續回憶叨逼叨,繼續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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宗家的動作很快,彆看這件事總體是宗歲重在安排,其他宗家人也暗地裡幫了不少忙,所以很快就順利成立了專家組,並把他們接了過來,開始研究陳蔚羽的病症。
周一開始阮椒繼續上課,宗子樂同樣正常上學,不過中午晚上都會抽出一切能抽出的時間繼續上香。這樣一來效率當然比不上整天燒香的——周日那天宗子樂總共給阮椒提供了三千六百信仰,但是從周一開始,他每天依舊能提供一千二左右。
三四天後,阮椒得到七千信仰之多,再加上以前的攢的、每天其他信徒提供的那些,居然湊到了一萬以上。這事兒可讓他驚訝了,他沒想到宗子樂能做到這個地步,竟然幾乎以一己之力給他湊足了凝聚神像的數目!
沒錯,當信仰攢到一萬時,阮椒作為城隍,就可以在城隍印裡凝聚出一具神像來,也就是他以後神身顯化的樣子。等神像凝聚後,他就不用再往城隍印裡氪信仰了,信仰會直接彙聚到神像裡,直接轉化為他身體裡的神力,被他直接利用。
打個比方,以前的阮椒是這樣的——
該望氣了,氪信仰去看;
該畫符了,氪信仰蓋章;
該巡街了,氪信仰凝聚黑旗把鬼卷走……
那麼凝聚神像後就會變成——
該望氣了,直接看,消耗一些神力;
該畫符了,直接畫,自然有效,消耗一些神力;
該巡街了,直接凝聚黑旗把鬼卷走,還是消耗一些神力……
而且阮椒使用神力的熟練度越高,用起來就更精細,不會再像以前那麼粗糙死板。在給陳蔚羽解決心臟問題的事兒上,也無疑是自己支配神力更好,多少隨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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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都的郊外有成片的山嶺,群峰掩映,但除了那些風景名勝以外,大多數還是沒什麼名氣的。
半夜時分,阮椒用黑旗裹著幾隻鬼,旋風似的刮到了山嶺裡,又帶著他們到處盤旋了一陣,才終於停留在一處人跡罕至的山穀前。
周圍很寂靜,偶爾還能聽見遠方山裡深處的狼嚎聲,月光下籠罩著白霧,氣氛格外肅穆。
覃愫、李三娘還有苗小恒站在阮椒後麵,都很安靜。
山穀裡汩汩地淌出一條蜿蜒的溪流,幾個人順著走進去,一直來到溪水的儘頭。
阮椒往四周看了看,轉過身說道:“三娘、覃姐,你們用神身替我護法,小恒你待在小罐子裡彆出來。”他臉上露出笑容,“我要凝聚神像了。”
兩隻女鬼對視一眼,臉上也都一喜。
“真的?恭喜城隍爺!”
阮椒點點頭道:“信仰夠了。”他拍拍大眼睛的小鬼兒,說,“小恒是孤魂野鬼,鬼體虛弱,肯定受不了神像的神光。我本來想把你放在宿舍裡,後來想想,這也算是我人生中的一個重要時刻了,丟下你不太好。你待在小罐子裡老老實實的,應該不會有事兒,但是千萬彆探頭出來,知道嗎?”
苗小恒一下子縮回小罐子裡,眨巴著大大的鬼眼說:“嗯!”
倆女鬼忍不住笑了,對視一眼後,一跺腳就變出了牛頭馬麵。她倆一個拿著鋼叉,一個拿著鐵鉤,一左一右站在兩邊,就像是兩尊門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