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椒收回視線,深呼吸,拿出了城隍印。
印裡儲存了上萬信仰,現在他得想想,要凝聚出什麼樣的神身來才最有威懾力……要知道,神身的樣子一旦確定,以後可就改不了了。
慢慢地思索著,阮椒閉上了眼,他手裡的城隍印散發出蒙蒙的神光,與此同時,他的鬼體上也散發出同樣的光芒。
在城隍印的內部,副印懸掛在半空。
副印裡的空間很廣闊,原本矗立著的牛頭馬麵神像沉悶地往後退避,然後,朝著中心方位恭敬跪下。
下一秒,就像是被什麼東西吸引了似的,散落在城隍印各處的稀薄信仰不斷朝副印彙聚,又聚集在副印裡的中心位置,聚集得越來越多,漸漸就形成了一個人像的輪廓。
阮椒的腦子裡閃過很多想法。
比如說,他當初營養不良,人身的個頭不到一米八,就算再躥一躥也頂天一米八出頭不會再多,那麼神身的高度不如一步到位,怎麼地也得來個兩米吧……又比如說,他人身那張臉還是太小白臉了,瞧著老長不大似的毫無威懾可言,所以神身的臉就該恐怖怎麼來……
隨著信仰不斷地注入,人像的輪廓也越來越清晰,終於慢慢形成實體。
成了!
阮椒高興地看過去,然後,臉上的笑容僵硬了。
神像是泥塑的,灰撲撲的——這個正常,一萬信仰凝聚出來的就是最簡陋的泥像。
泥像穿著的官服、頭上的烏紗帽線條都雕刻得很粗糙——這個也正常,還指望在泥像上能有什麼好手藝嗎?
泥像是坐在地上的——這個還是正常,畢竟椅子儀仗什麼的都是身外之物嘛,他自己忘了弄,以後隨時可以改進。
但是!他不是眼瘸,就泥像這個坐著的高度,能有兩米?而且泥像的臉明明就還是他自己的臉,根本不是他想象裡的恐怖鬼臉。就這個樣子的神身,顯化之後還有什麼威嚴可言?
阮椒覺得很憋屈。
叨逼叨裡明明說了,城隍爺是可以憑借自己的心意凝聚神像的,怎麼換他就不行了?欺負人呢這是!但是、但是也不至於啊?
努力地冷靜下來,阮椒擰著眉毛仔仔細細地回憶了曆代城隍神身的樣子。
呃,那些城隍像雖然造型上各有不同,但是大體特征還是跟他們的人身差不多,差異通常表現在皮膚的顏色、塑像的小細節、五官的微調上,像是把一米八變成兩米、人臉變成鬼臉這種從來沒有過……所以說,所謂的可以憑借自己心意凝聚神像,指的其實是這些?
這也隻能怪他一開始看見什麼任憑心意就顧著高興了,沒仔細分析,要不然他就算改不了彆的,把白皮改成黑皮,五官硬朗一點兒,再讓神身壯上一圈兒也好啊。
阮椒不爽地吐出一口氣,閉上眼,開始感受著神像和自己之間微妙的聯係。
從現在起,這尊神像就是阮椒的根本,隻要神像在,即使他的神身受損也不會對他造成太大的影響。神像裡充盈著多少神力,他的神身就能自由使用多少神力,現在……他能感覺到,自己的神身正在轉化而成。
·
城隍印外,牛頭馬麵守著阮椒,看他捧著城隍印站在原地,閉著眼好像入定了,都不敢弄出一點動靜,唯恐打擾了他。
漸漸地,阮椒的身上出現了神光,神光很快變濃,把他包裹起來,好像把他從裡到外都洗滌了一遍似的。
倆女鬼已經是鬼神,這些神光照耀在她們的身上,一開始還挺舒服的。但是神光越來越濃後,威嚴也越來越重,帶來的壓力也越來越大,她們也不得不朝後方退去,直到退後十米開外,才勉強承受住。
與此同時,她們不由自主地單膝跪地,與副印裡的神像一起深深地低下頭,似乎是在迎接著什麼……
十幾分鐘過去,神光已經強烈到已經讓人看不見他的容貌,甚至逐漸擴散,照亮四周——直到光芒亮得把半個山穀都映成一片明亮時,阮椒的樣子又突然變得清晰了。
大紅鏤金的官服,腰懸一條玉帶,頭頂戴著烏紗帽,腳踏一雙黑官靴,顯得相當有派頭……
就是相貌嫩了點兒。
要是真在古代的官場上,這臉嫩沒胡子的樣貌肯定要被人小看,但是他現在滿身神光,非常刺眼,自然就威嚴起來了。
阮椒睜開眼,一身刺眼的神光瞬間收進身體,威壓也就削弱下來。他大步走到溪水旁,對著照了照自己的樣子。
果然,搞出來的神身除去換了身衣服以外,還真就沒彆的不同。
阮椒挺失望的。
紅豔豔的官服把他給襯得更白了,也襯得更弱雞了,要是就這麼出去,真的不太行。
思考了一會兒後,阮椒用神力給自己凝聚了一張特彆猙獰的青色鬼麵,往臉上一糊,他低頭看看自己的手,又做了一雙青色枯皮大爪子手套戴上。
然後他再往溪水裡看看,滿意地點了點頭。
——這才是城隍爺辦事該有的形象嘛!
阮椒轉過身,朝逐漸走近的牛頭馬麵笑了笑說:“三娘,覃姐,怎麼樣?”
覃愫和李三娘看到他的新形象,暗暗都有些好笑,但她們為了城隍爺的麵子,還是忍住了,齊齊彎下粗腰,齊聲道賀:“恭喜城隍爺,神身告成!”
阮椒官袖一擺,就把她們給托了起來——不錯,神力用得很順暢。
“前幾天我剛吃了頓好的,今天有這件大喜事兒,回頭我給你們弄點吃的,讓你們也好好吃上一頓。”他揚了揚眉毛,“說來以前我應過三娘,她幫我做事兒,我給她吃的,結果一直以來忙得很,都沒能想起來。現在大家都是自己人了,應該也不晚?”
李三娘先是一笑:“不晚不晚。”然後和覃愫一起說道,“多謝城隍爺!”
阮椒得意地伸了個懶腰,烏紗帽的兩個翅膀搖搖晃晃,他大搖大擺地在周圍走了一圈,好好過了把官癮,才說:“我準備把神廟立在這兒,你們覺得怎麼樣?”
雖然凝聚神像的時候出了點意外,不過最後的結果也還行,知足常樂嘛,他也就不多想了。
倆女鬼沒想到他突然換話題,就說:“城隍爺,這地方有些偏僻了吧。”
阮椒搖搖頭,頭上倆翅膀跟著又顫了顫。
“要的就是偏僻。”他想起來,給她們解釋說,“我這神廟不是用鋼筋水泥造的,而是副印幻化,用神力維持。表麵上看著是挺真的,實際上抽出神力就會消失,越偏僻的地方越好。”
覃愫先明白了,說:“城隍爺的意思是,人少的地方容易讓人……”牛頭溫柔一笑,“……迷信,也可以讓神廟神出鬼沒的,打造成山野裡的傳說。”
阮椒點頭說:“就是這個意思。”
李三娘也表示理解,說道:“都聽城隍爺的……那咱們現在就把神廟建起來?”
阮椒猶豫了一下,搖搖頭。
“還不忙吧。目前神力還不太夠用,要留著救人,等等再說。我的神身已經成了,你們倆白天也彆待在小罐子裡了,去副印裡觀想我凝聚的泥像,也好增加你們的神力。”
兩隻女鬼很願意,做神比做鬼暢快多了,當然越強越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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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了神身以後,阮椒就開始適應起來,因為不用再往城隍印裡氪信仰,不同的神術需要用多少神力他就得儘快摸索出來,做到心裡有把握。
忙碌中,他再次接到宗子樂的電話。
阮椒在老地方跟宗子樂見了麵。
宗子樂臉色很憔悴,看見阮椒後,朝他咧嘴笑笑:“學長。”
阮椒一直能收到信仰,當然知道他為什麼會搞成這樣,歎口氣勸他:“你就是再擔心,也彆把自己給折騰壞了。”
宗子樂一愣,說:“城隍爺跟你說了吧?我這兩天都可勁兒上香呢。”
阮椒點頭道:“城隍爺說,你這幾天沒日沒夜地敬香幫了他一個大忙,他對你姐姐那事兒也更有把握了。”
宗子樂一喜,脫口而出:“真的?”
阮椒給他吃個定心丸,說:“你就放心吧,到時候城隍爺會把牛頭馬麵一起帶過去,要是有什麼意外,她們也可以做幫手。”
宗子樂長長地呼出一口氣,說:“這樣就太好了。”
阮椒想了想,還是問道:“聽說你們那邊專家組正在研究,有什麼結果沒?”
宗子樂正想好好說一說這事。
“他們檢查了很多遍,都說是心臟因為不明原因衰竭,但是很奇怪,衰竭歸衰竭,卻沒有發現任何病變,也沒有什麼陰影異物,所以專家組那邊還是隻能保守治療,沒有拿出一個確定的方案來。”他頓了頓,“城隍爺怎麼說的?本來他老人家沒給我托夢,我是不該多問的,可我就是著急,所以……學長你彆嫌我煩,也請他老人家彆見怪。”
阮椒恍然。
也怪他,他每晚都給蓋章,沒發現什麼異常,加上信仰攢足了以後他又忙著凝聚神像的事兒,也就沒想起來給宗子樂托夢。所以宗子樂一直不知道陳蔚羽具體是什麼毛病,隻知道城隍爺有了足夠信仰就能直接解決問題而已。
他搖搖頭說:“你關心發小,有什麼好見怪的?城隍爺跟我提過一嘴,你那個姐姐要麼是中了蠱,要麼就是被詛咒,因為不能確定到底是哪種,就沒跟你細說……不過蠱是活物,如果寄生在心臟裡,再怎麼微小也是能檢查出不對來的,就是醫療手段多半治不了而已。現在既然專家組查不出異物,那多半是詛咒了。詛咒這玩意兒無形無影的,對術士來說非常難纏。”
宗子樂驚悚了。
“詛咒?什麼人沒事給我羽毛姐下詛咒?”他眯起眼,“我羽毛姐那麼好的人,沒招惹過誰,該不會是秦重那家夥搞了事,結果讓我羽毛姐給他背鍋了吧……”
阮椒想起那個精英男,試探問:“那個秦重是?”
“是我羽毛姐的男朋友。”宗子樂很不爽,但還是補充了幾句,“好吧,我也是瞎猜,就是煩他。你不知道,那家夥的心胸太狹窄了,居然懷疑羽毛姐喜歡大魔王,簡直就是有病。”
阮椒愣了愣:“喜歡宗學長?”
宗子樂連忙把事情跟他解釋了一遍,又說:“以前羽毛姐跟我們住得很近,經常在一塊兒玩,大伯母很喜歡她,就收她做了乾女兒。嚴格說來,羽毛姐算是大魔王的乾妹妹。我小時候弱不拉幾的,老被人欺負,羽毛姐很帥地保護我,我就給她做了跟屁蟲,一直把她當親姐姐看待。後來秦重認識羽毛姐以後一見鐘情了,花樣百出地追,結果追到手了又對羽毛姐不好,害得羽毛姐老是壓抑自己。就在前幾天,羽毛姐出了這麼大的事,秦重那家夥才說了實話,他竟然一直懷疑羽毛姐!”
阮椒猶豫一會兒,還是說道:“你姐姐跟宗學長一起長大,會不會是她以前對宗學長有過好感,秦重也知道這事兒,後來才誤會了?”
宗子樂斬釘截鐵:“不可能!”
阮椒不解地道:“為什麼?他倆是一起長大的青梅竹馬,你哥也挺優秀的,產生感情挺正常的吧。”尤其是陳蔚羽聽起來性格很開朗,也不是宗歲重那樣的性冷淡……
宗子樂撇嘴說:“學長你太天真了。跟你這麼說吧,我小時候特彆崇拜羽毛姐,特彆害怕大魔王,就想請羽毛姐為我做主跟大魔王PK啊,結果羽毛姐比我還害怕……大魔王簡直就是我們一代人的心理陰影,羽毛姐絕對不可能喜歡大魔王!再說了,我跟羽毛姐可是無話不談的,秦重就是羽毛姐第一個喜歡的人,是初戀。要不是羽毛姐這麼喜歡秦重,我也不會因為覺得他對羽毛姐不如羽毛姐對他,就這麼反感他了。”
他繞來繞去地說了一大堆,阮椒不由自主地相信了,卻又忍不住想,不至於吧,宗學長挺好相處的啊,怎麼還成了一代人的心理陰影了?這也太誇張了。
宗子樂憤憤然地說:“秦重就是個豬腦子!女朋友到底喜歡誰不知道?煞筆!”
阮椒輕輕用手指敲敲桌子,說:“等你姐好了以後,還是得讓她知道秦重的這個誤會,不過你自己的想法就甭多說了。她有什麼決定,你支持就好。”
宗子樂嘟囔道:“你怎麼跟大魔王一個樣兒啊,大魔王也叫我彆瞎摻和。”
阮椒笑笑,沒接話。
本來麼,感情的事兒太複雜了,外人怎麼都是外人,瞎摻和啥啊。
兩人沒聊多久,宗子樂就急吼吼地走了。他本來也是想找阮椒打聽打聽情況的,現在知道了更具體的消息,當然趕緊是回去繼續上香表虔誠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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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送宗子樂離開後,阮椒腳步一拐,打車去了民俗一條街。
帝都是華國最繁華的幾個城市之一,而且因為年代久遠,在某些街道上還保留著相當程度的民俗風貌,還專門開辟了這樣一條大街。
這條大街裡有各種古董店、舊貨市場、珠寶玉石與藝術收藏鋪麵等等,當然也有幾個大的香燭店、棺材鋪子,會收一些民間傳下來的玩意兒,各家也都有些壓箱底的玩意兒。
阮椒剛下車,就被撲麵而來的人氣糊了一臉,尤其在這正午時分,真是陽氣旺盛……
沒走多遠就有一家香燭鋪子,鋪子裡裡外外很多紙紮,車馬人房應有儘有,擠得滿滿當當的。裡麵供奉著一張鐘馗畫,看那筆法,那□□,就知道肯定是不知道供奉了多少年的古圖了。
阮椒往裡麵瞅了一眼,有個穿著汗褂子的乾瘦男人正在櫃台後做紙紮,就敲了敲門,說:“老板,我想買點香燭。”
乾瘦老板頭也不抬道:“什麼香什麼蠟燭,要多少?”
阮椒想了想說:“專用祭祀鬼神的,線香要一把,粗白蠟燭三根。”
乾瘦老板正好把手裡的紙車紮完,跟旁邊的一堆放在一起,然後背著手站起來,從櫃子後麵拿出一大把的線香,粗粗看有上百根,又拿出三個手臂粗手臂長的白蠟燭,放在一起。
“線香十五塊,蠟燭五塊一根,總三十。”老板的臉上沒什麼笑,這也不奇怪,到這買東西的大多是家裡有白事的,也不樂意見他笑。“還有上好的火柴,要不要?”
阮椒:“來兩盒吧。”
老板再抓出兩盒老火柴,說:“加一塊。”
阮椒拿出手機轉賬,老板推給他一個識彆碼。
轉了三十一塊過去,阮椒用袋子拎著東西往外走,迎麵正有個女人匆匆進來。女人的身上帶著一股子寒意,讓他忍不住看了一眼——沒發現什麼不對。
阮椒走出好幾步後,女人的聲音遠遠傳來。
“老板,聽說你這的紙紮質量好,我想定一棟豪華彆墅,三輛豪車,十個男女傭人。錢不是問題,要做到最好……”
阮椒恍然,或許是她家剛去世的人回來看過吧,沾了點陰氣。他也沒多想,匆匆走到街口打車——還趕著上課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