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椒沒注意到宗歲重, 他打開神目, 視線還落在法壇上。
那裡中規中矩放著幾樣常見的法器,看不出什麼好, 也看不出什麼不好, 不過劍、印、鏡上都有一些法力,可見至少請來的不是江湖騙子。
突然間, 一道略低的男音響起:“阮學弟,子樂,你們過來。”
阮椒回過神, 一抬頭, 才發現是宗歲重站在不遠處。
他連忙打招呼道:“宗學長。”
宗子樂也聽見了大魔王的召喚, 趕緊拉著阮椒過去。
宗歲重看著兩人,開口:“子樂, 你們這是?”
宗子樂輕咳一聲, 說:“歲重哥,學長對作法什麼的也有點研究,我就把他請來了……”
阮椒乾巴巴地道:“宗學長,打擾了。”
宗歲重對阮椒的印象還不錯,先是冷冷看了宗子樂一眼, 而再看向阮椒時,他冷肅的眉眼線條微緩,說:“沒什麼。子樂淘氣, 這次肯定還是他拉著你過來胡鬨。”
宗子樂抗議道:“什麼叫我拉著學長胡鬨——”
宗歲重語氣又冷下來,說:“難道不是?”
宗子樂的話卡在喉嚨裡。
說起來, 雖然阮學長是主動說陪他過來的,但前提也是他老是找人家幫忙,還擔心這擔心那的,追根究底,也算是他潛意識的要求吧,總不能在大魔王麵前把鍋甩回去啊……不過,他這可不是什麼胡鬨!
宗子樂灰溜溜地換話題:“……歲重哥,我倆好不容易趕過來,還沒吃晚飯呢,這又累又餓的,你請咱們吃飯唄?””
宗歲重也沒太追究,他看了看時間,還算溫和地對阮椒說:“不早了,一起先去吃飯吧。阮學弟,跟我過來。”
阮椒可不敢在這時候多話,道謝以後,就趕緊跟了過去。
宗子樂拔腳就追,急急忙忙地說:“哎!歲重哥,阮學長,你倆怎麼走了?等等我……”
·
幾人走出四合院,穿過幾條遊廊,來到一片小湖。臨岸的地方有一座水榭,正是目的地。
水榭裡,窗戶上懸掛著銅鈴,宗歲重搖了搖鈴,就有個古裝仕女送進來一筒古樸竹簽,上麵寫滿了菜名。
宗歲重把竹簽遞給阮椒,說:“點幾道你喜歡吃的。”
宗子樂氣呼呼地坐到兩人中間,嚷嚷道:“你們倆剛才是想把我給扔下吧。”
宗歲重一眼掃過去。
宗子樂噤聲。
阮椒連忙安撫道:“沒有,這不是等你點菜嗎?”
宗子樂見他這樣,倒是不好意思了,說:“學長,我不是……”
阮椒笑了笑:“我是選擇困難,就得你幫我一把才行。”
宗子樂還是有些猶豫。
宗歲重將這一幕收入眼底,對阮椒的印象更好了些,當即說道:“一人選兩個。”
阮椒和宗子樂聽了,這才都老老實實地點菜。
菜很快上來,色香味俱全,瞧著不比柳家菜差。
離上次解饞沒過幾天,阮椒又下定決心不再出醜,這回就沒有那麼急切,不過他眯起眼享受美食的時候,給人的感覺還是吃得很香。
宗子樂也餓了,自顧自地吃。
倒是宗歲重,他對美食並沒有太多興趣,一邊從容用餐,一邊隨手把堂弟或者學弟愛吃的菜色推到他們的前方。
一陣風卷殘雲,當宗歲重放下筷子的時候,宗子樂抱著肚子打了個飽嗝兒,阮椒抹了抹嘴,隻覺得心滿意足。
宗子樂懶忍不住發問:“歲重哥,張姨請來的那個大師現在在哪兒呢?”
宗歲重回答:“說是沐浴更衣、靜思聚神,要身心潔淨,準備作法。”
宗子樂撇撇嘴說:“這一套一套還挺像回事兒的,不過誰知道是真還是假?”他轉臉問阮椒,“學長,你發現什麼沒?”
阮椒眼珠朝宗歲重那邊斜了斜,沒說話。
宗子樂陡然反應過來,也不再問了,但他馬上想到什麼,臉色有些難看,說:“對了歲重哥,我怎麼沒看見秦重?”
提到這個人,宗歲重皺了皺眉:“他沒來。”
宗子樂幾乎要跳起來,說:“什麼?!羽毛姐都這樣了,他居然沒來陪著?”
宗歲重沉聲說:“他最近沒去醫院,在正常上班。”
宗子樂暴躁起來:“他這是什麼意思?他把羽毛姐當成什麼了!”
宗歲重製止了他:“子樂!”
宗子樂深深地呼吸,讓自己冷靜下來。他明白,秦重的事,事關羽毛姐的隱私,大魔王是不希望在學長這個外人麵前說太多……
阮椒也明白這點,所以雖然跟宗子樂熟到快無話不談了,這時候也是安靜如雞。
不過,宗歲重並沒有怠慢客人的意思,他乾脆略過這個話題,開始就阮椒的專業問題考校起來,並給與一些建議。
阮椒本來隻是禮貌地回答,聽著聽著,發現這位宗學長的專業很強,可能是有經營家族企業的緣故,他的經驗豐富,很多問題分析起來切中要害,給了他很大的幫助。
而宗歲重看他的基本功紮實,也不吝嗇,把實例和專業書上的內容結合,把很多課堂上接觸不到的東西一點點掰碎了給他講解。當阮椒時不時給他拋出一些學習中產生的疑問時,他也詳儘地進行回答……
不知不覺間,兩人越坐越近,相談甚歡。
宗子樂一開始還挺同情阮學長被大魔王“考試”的,可沒多久他就懵了——今天他們不是過來搞迷信的嗎,怎麼說學習就學習起來了呢?
惹不起惹不起,還是彆發出動靜了,萬一大魔王轉頭盯上他呢?反正學長愛學習,還是讓學霸去麵對學霸霸吧。
學習的時間果然過得很快,天色漸漸暗了。
宗子樂一看手機,快到八點了,也不得不打斷正在討論某個方案的倆人,揚聲說道:“學長,歲重哥,再不回去來不及了!”
阮椒頓時驚醒,臉上露出一絲窘迫。
他是不是拉著人問太多,時間太長……
“宗學長,不好意思啊,耽擱你了。”
宗歲重神情舒展,說:“不,跟你聊天很愉悅。”
阮椒一愣,手指輕輕地撓了撓臉。
宗子樂在旁邊催道:“快點快點快點,真要來不及了。”
阮椒連忙站起身,說:“宗學長,那咱們就快過去吧。”
宗歲重點點頭,帶著兩人回到四合院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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院子裡已經有不少人了。
一個道士打扮的男人正從一位侍應生的手裡接過果盤祭品,一一擺放在法壇上,並在左右各插一根蠟燭。上麵供奉的是一張雷神圖,香爐也早就擺好了,旁邊放著許多線香,做足了準備。
張馨儀站在旁邊,時不時往正房方向看幾眼,臉上是顯而易見的急切。
道士把法壇恭恭敬敬地整理好後,走到張馨儀的旁邊,似乎跟她說了幾句什麼。
張馨儀連忙點頭,眼神裡透著希冀。
阮椒他們回來後,沒有湊近,就站在西廂的門前看著。
宗子樂看了一會兒,低聲問:“學長,你看那法壇靠譜不?”
阮椒說:“布置是可以的,不過道士作法時所設的壇如果是新壇,要先供奉四十九天,之後再施法才有靈驗。”
宗子樂忙說:“這個法壇是今天剛設下的,那就是新壇囉?”
阮椒想了想:“不一定。供奉主要是為了跟神靈溝通感情,我看他供奉的是雷神,要是一直都供奉著,感情溝通到位,應該不要緊。”
“那,這個道士是有本事的?”
“再看看吧,目前法器還可以。”
雖然兩個人的聲音一直不大,但宗歲重本來就沒隔多遠,聽清楚後,神情微微一沉。
沒想到自己很欣賞的這個小學弟,在神神道道的事情上比那個不省心的堂弟更癡迷,再一想他和堂弟據說是在論壇上認識的,想必那論壇也是類似的聚集地。
宗歲重有心想勸導阮椒兩句,然而儘管他們聊得不錯,真提起這個,還是有些交淺言深,也隻好並不多說了。
阮椒悄悄看了看宗歲重,發現他重新板起臉,就覺得挺抱歉的。人家剛才還好好給他指導科學知識呢,轉臉他就跟人堂弟大搞封建迷信,也夠對不起人的了……
正在氣氛逐漸變得有些僵硬時,外麵那道士正式開始作法了。
宗歲重頓了頓,推門走了出去。
阮椒扭頭問:“子樂,宗學長這是生氣了?”
宗子樂以前為了逃離大魔王沒少做研究,當然也對他頗為了解,就說:“不是生氣,應該是覺得跟咱們沒有共同語言,覺得咱們會看他礙眼。”
阮椒沒想到會是這樣,不由說道:“那他也太體貼了吧。”
宗子樂死魚眼:“學長你管這叫體貼?”
阮椒:“不然呢?”
宗子樂:“你換個角度想。”
阮椒就真的想了想,試探問:“那……換個角度想,因為沒有共同語言,他看咱們礙眼,所以覺得咱們也會看他礙眼?”
宗子樂木著臉說:“差不多吧。”又忍不住道,“也不能完全這麼說,如果不是你在這,他會直接把我踢出去。”
阮椒:“……那也還是挺體貼的,哈哈。”
宗子樂:“……”
兩人對視一眼,默默地不再繼續這個話題,也一起走出房門。
宗歲重已經陪在了滿臉緊張的張馨儀旁邊,見他們出來後,隻微微朝他們點頭致意。
阮椒想,宗學長果然很體貼。
剛八點正。
那個道士站在法壇前掐訣念咒,念完之後,他拿出一張黃表紙,用朱砂快速畫出一張符,又從旁邊人的手裡接過一碗淨水。符被焚燒放進水裡,他並指在水裡攪和幾圈後,再念了幾句咒語,才把插在旁邊的楊枝拿來,蘸水朝法壇灑了過去。
宗子樂偷偷問阮椒:“學長,他這灑水乾嗎?”
阮椒說:“在淨壇。”
宗子樂“哦”了一聲,繼續看。
道士灑完水後,把碗放到一邊,然後用腳尖在地麵寫下幾個看不出原形的草字。他的表情很肅穆,連串的動作下來給人一種強烈而莊嚴的儀式感,隱隱約約的,好像也給法壇籠罩上一層神異的光輝一樣。然後他站在台前,左□□印,右手持劍,在壇前步罡踏鬥,念念有詞。
咒語念得很快,在場的人聽不清他在念什麼,但大約可以數出那道士足足念了七遍,隨後他朝東方猛吸了一口氣,再念咒語,又是七遍以後,才用劍往前麵一指。
法壇上那麵鏡子“嗖”地跳起來,懸浮在法壇上,前後左右都沒有支撐的東西,非常奇特。
下一刻,鏡子的表麵泛起波紋,先顯露出一個年輕女人蒼白的臉,然後是她的大半個身體,她正躺在一張舒適的大床上。
道士看見鏡子跳起來,鬆了口氣。
宗子樂眼睛瞪大,小聲說:“是羽毛姐。那道士真有兩把刷子,用鏡子就能照出人來。”他又偷偷看了眼很嚴肅的宗歲重,吐槽說,“學長你看大魔王,他肯定在想,那個鏡子是哪裡研發出來的超薄特型顯示屏,遙控器是不是被道士剛才用腳踩開的,遙控器在哪,找會玩魔術的人破解一下……”
阮椒下意識地看向宗歲重,發現他不同於張馨儀的緊張,好像的確在思索什麼,頓時一囧。
這位,不會是真在嘗試用“科學”破解吧?
然後他低頭對宗子樂說:“你現在還能記得吐槽,不擔心你姐了?”
宗子樂語氣低沉下來,說道:“擔心。不過我已經做了能做的事,城隍爺也答應要幫忙,我想,我姐早晚肯定能耗。所以我也不能哭喪著臉,不然她醒了肯定得愧疚。”
阮椒安慰地拍拍他的肩,說:“對,你放心,你姐肯定能救回來。”
宗子樂不想多說這個,乾脆問道:“學長,你知道那道士用的什麼法術嗎?”
阮椒還真知道,說:“圓光術和鏡子照邪合起來的法術,他在看你姐的詛咒真形。”
宗子樂驚訝道:“怎麼看?”
阮椒往鏡子一指:“你看。”
幾句話的當口,鏡子裡有了新的變化。
躺在床上的陳蔚羽臉色突然出現了一層黑光,黑光慢慢變濃,逐漸形成了一顆模糊的骷髏頭,給人一種非常邪惡的感覺。骷髏頭的影像起起伏伏,似乎有什麼無形的東西要把它□□,但它很快又縮回去了。在它縮回去的刹那,陳蔚羽的臉肉眼可見地變得更蒼白了。
道士見了,長劍一揮,腳下的步子更急了,他口裡快速念咒,念完以後再用劍一指,鏡子就“哐”的一聲,落在了法壇上。
同一時刻,他的嘴角溢出一絲血來。
張馨儀滿臉驚慌,腳邁出一步想衝過去,又怕打擾道士施法,生生停下腳步,聲音顫抖地問:“大師,剛才我女兒怎麼了?她出什麼事了,怎麼臉色更差了?”
道士先沒回答,恭恭敬敬地上了三支香後,走出地麵那幾個字的範圍。
張馨儀小跑過去,焦急地追問:“大師,我女兒到底怎麼樣了?你能不能救她?”
這一刻,宗子樂的臉色也變了,一把抓住阮椒的小臂:“學長,他失敗了?要不要請——”
阮椒拍一下他的手背,說:“冷靜點,不算完全失敗。”他皺眉說,“他這是想用自己修煉的雷霆正氣引詛咒反應,找機會除掉,但是這詛咒纏得太緊,沒辦法全部引出來,要是貿然動手怕你姐承受不住。所以他收回法力的時候受到了一點反噬,問題不大。”
宗子樂的語氣沉重:“那他還能救我姐嗎?”
阮椒說:“你聽他怎麼講。”
那道士呼出幾口氣,抬手阻止張馨儀繼續往前走,說道:“令愛中的詛咒已經跟她緊緊連在一起了,剛才的骷髏頭是死咒,施咒人的目的就是讓令愛去死,屬於黑巫咒的一種。”他知道女善人真正想知道的是什麼,也沒賣關子地說出了方法,“要想救令愛,第一種是請我道中人給中咒的人進行解脫,用五道符開禁;另一種是直接毀掉詛咒的載體。我的功行還淺,修行的又是雷法,也不知道解脫的五道符怎麼畫,所以最好是找出詛咒載體,然後我請雷神下降,毀掉載體。到那時,令愛的詛咒就會自然解除了。”
張馨儀嘴唇哆嗦著:“那、那怎麼找詛咒的載體?”
道士思索一下,說:“我們道家的鏡子可以照現妖邪的原形,也可以用圓光法術顯露遠處的景象,剛才我作法觀看令愛所中的詛咒,用的就是這一樣本事。除此以外,圓光法術還能照見更遠地方的景象,也能追蹤夢境,用來尋找令愛的詛咒載體,是很合適的。”
這道士說話很穩重,張馨儀聽著他的解釋,臉上的表情不再像剛才那麼難看。
“那就請大師出手找到那個害了我女兒的人,我必有重謝。”她咬著牙,恨極了凶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