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沙、沙(十)(2 / 2)

站在櫃前,南舟低下頭來,若有所思。

自從進入副本到現在,他們嘗試了各種方法。

他們尋找胡力,他們從自己身上尋找線索,他們嘗試按部就班地生活,他們去403教室。

他們一直沒有找到任何有效的線索。

但遊戲不應該是這樣。

這是遊戲副本,總歸會有解法,會有線索。

哪怕原本是一道無解題,躲藏在背後的程序員和GM也會設法想出一個合理的解法。

就像是……

南舟閉上眼睛,眼前飛速掠過殘破的畫麵。

天邊的一輪圓月。

微笑的、或善意、或惡意的麵孔。

電流流過身體時尖銳的、焚燒般的痛感……

如果沒有謎底,一切謎題就毫無意義。

所謂遊戲,正是如此。

南舟發力,打開了眼前破爛的鐵皮衣櫃。

內裡空空如也,隻有一團爛抹布蜷在櫃底角落,散發出難聞的、腐爛的牛奶氣味。

他聽到身後李銀航遺憾的歎氣聲。

但他沒有停步,接連打開了幾個櫃子。

內裡光景都是如此。

毫無收獲可言。

因為沒有腳印,李銀航已經不那麼確信這裡是那人消失前躲藏的房間了。

她自覺地看向江舫。

如果江舫開口說走,南舟會聽。

江舫卻靠在門邊,絲毫沒有要走的意思。

他定定注視著南舟的背影,眼中是星彩一樣的信任和欣賞。

南舟察覺到背後的視線,回過頭來。

江舫給了他一個鼓勵的點頭。

慢慢找,慢慢想。

南舟站起身來,想了一想,慢步走回了他第一個打開的舊衣櫃。

這是離門最近的櫃子。

如果他是那個留言人,在要躲藏的情境下,必然,也隻會選擇離門最近、最不容易折騰出響動的櫃子。

再度拉開櫃子,糟爛的腐臭味撲麵而來。

南舟的眼睛告訴他,除了那團臟兮兮的抹布,這裡什麼都沒有。

但他蹲了下來,半個身子探進了櫃子內,用手當作感知的唯一載體,將角角落落都摸索了個遍。

……解題的鑰匙,總會留下來的。

片刻之後。

南舟的指尖碰觸到了一樣東西。

觸感堅硬,並不是抹布。

南舟將那枚東西從指尖轉移到了掌心。

在反複描畫,對它的形狀加以確認後,他站起身來,麵朝向兩人,把手掌向前平舉起:“我找到了。”

李銀航一時迷惑。

……南舟的手上,分明什麼都沒有啊。

但江舫卻走進了房間,將手指自然搭放在了南舟的掌心。

二人對視一眼。

在被“沙沙”聲無限迫近的那個夜晚,那個東躲西藏的人,在這鐵皮櫃子裡抖如篩糠,弄出了太大的動靜。

所以,他丟了一樣東西。

他口袋裡的鑰匙。

這把鑰匙,摸得著,卻看不見。

就像它的主人一樣。

就像錄音裡所說的那樣。

——“那個地方是不存在的,所以我們也都不能存在了。”

這把鑰匙的存在,從視覺層麵上被抹消了。

當一個東西所有人都看不見時,從社會意義上,它即是不存在了。

東西是這樣。

人亦如此。

江舫拿走了那把看不見的鑰匙,疾步向外走去。

他的要求簡單且明確:“找謝相玉的宿舍。”

那人是在數學係的宿舍樓裡失蹤的。

謝相玉是他們之中唯一的數學係學生。

他們之間的聯係,不會不緊密。

謝相玉的宿舍並不難找。

在八樓,0814。

隻是現在人都出去了,門鎖著。

江舫拿著那把不存在於社會學意義上的鑰匙,嘗試開鎖。

而南舟抬頭望著門口的名牌。

0814裡住著四個人。

分彆是謝相玉、鬱旻、劉碩琪。

無論他怎麼樣集中精神,烙在他腦中的,就是這樣一個概念。

這裡有四個人。

板子上有三個人名。

當他每每察覺到好像哪裡有問題時,這問題就會自動從他腦中過濾出去,徒留一道淡淡的影。

仿佛杯中投下的弓似的蛇影。

南舟再次閉上了眼睛。

他想起了早上的事情。

早上,他回到了自己的宿舍。

粗略檢視了一遍,南舟才坐回自己的座位。

宿舍裡的其他三人都在緊鑼密鼓地複習,所以沒有和他打招呼,這是可以理解的。

可當南舟不慎碰到座旁的舍友,那人卻結結實實嚇了一大跳。

然後,舍友說了什麼?

——“南舟,你貓啊你?走路怎麼沒聲!”

就在那時,南舟感到有些奇怪。

好像……他的存在感變得淡漠了,開始難以被他人感知到一樣。

如果胡力和那消失的留言者,都遭遇了這樣的事情呢?

彆人都遺忘了胡力,唯有留言者還記得一點點。

對胡力的遺忘,和他們現在的情況何其相似。

他們這些玩家,甚至一直不知道前一個死去的、留言的人叫什麼名字。

……多麼可怕的呼應和巧合。

更可怕的是,那個留言人也逐漸發現,自己和眼前世界所有的聯係在一點點被切斷、割裂。

所有人都看不到他,聽不到他,感受不到他。

這一切,都發生在他開始聽到“沙沙”的雜響之後。

即使他在自己熟悉的宿舍樓道裡奔走、哭嚎。

即使他曾經搖晃熟睡中的室友。

即使他一扇扇敲打著其他的宿舍門求救。

即使他在深夜奔跑在樓梯間、走廊,踏出激烈的腳步聲……

無人回應他,無人解救他。

南舟想到了他們剛剛找到的儲藏間。

那扇門後,地表上遍布灰塵,很有可能是印著留言者淩亂的足印的。

……隻是他們看不到。

南舟閉著眼睛,將手探向了門口懸掛著的名牌。

他需要證明自己的猜想。

名牌是活動的,可以拆卸。

一旦上一屆住宿的人搬走,或是被調去了其他宿舍,就可以拆下來,另換上新的名牌。

南舟一張張將名牌滑出原位,握在掌心。

名牌上是浮凸的字刻。

南舟一個個摸過去。

謝相玉、鬱旻、劉碩琪……

直到他摸到了一個完全陌生的人名。

他在心中將那名字默念出聲。

“左……”

“嘉……”

“明。”

左嘉明。

留下錄音的人,終於有了名字。

南舟正要開口說話時……

“沙沙。”

“沙沙。”

“沙沙。”

驟然響在耳側的“沙沙”細響過於幽微縹緲。

……聽起來像一聲嘲弄南舟不自量力的冷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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