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1 章(1 / 2)

正月廿六, 各地方官員最後一次上廷朝覲。

這回朝覲後的賜宴, 便按考察成績分檔, 稱職的能到殿上用膳, 勉強過關的便隻能在廊下、庭中座著。閣老、六部九卿的堂上官們坐在上首, 入坐時隻要掃一周, 便能把滿堂官員收入眼底。

桓侍郎心思沉沉地看了一圈,便在殿角處見著了已退婚的前親家——宋縣令官途上春風得意,在京裡吃的也順口, 還比剛來京時胖了些, 滿麵紅光, 與身邊的同僚們有說有笑,意態躊躇,整個人都似年輕了幾歲。

隻一見著他, 桓侍郎就不免想起自己拋卻清貴的禦史之職到下鄉小縣當通判的孫兒,與還養在宮中, 卻不知何時能成婚的孫女。

他最看重的一對愛孫前程都受了挫折,這宋家父子倒是一個科場榮耀, 一個仕途得意,怎不叫他看得心酸?

他把目光轉回來,不再看殿角那邊, 耳邊卻又聽見有人議論“宋縣令”“宋公子”。

他年紀漸長, 耳力不如從前, 一時沒分辨出是誰在提宋家父子,連忙轉目看過去, 卻是都察院兩位幾位禦史、給事中正議論著近日新出的一部諸宮調。

詞句也還罷了,比不上《董西廂》,但曲中深情動人之處卻勝過彆的戲許多。而且其內容是據實事改寫,寫的是福建一位宋縣令在治水時發現地方豪強殘害百姓,從此入手清查隱田隱戶,最後請了下縣巡察的巡按禦史黃大人做主,將惡人繩之以法的故事。

那位巡按福建的監察禦史黃大人,可不就是他們熟識的那位黃禦史?

年前禦史和給事中們收著福建寄來的書信,裡麵還附有黃禦史記武平縣修治溪水的碑文,可見此事從頭到尾都有實事,並非唱曲人隨口編的!

幾名禦史也與有榮焉,並跟兩位都禦史說:“那曲中的桓通判也是咱們都察院出去的,若不是有咱們院中鐵頸官鼎力相助,隻怕宋令父子也難對付那些豪強。”

戶部盧侍郎笑道:“前日黃禦史不是還遞上折子誇了武平縣為政有方,原本秋初受的大水,淹了方圓百裡土地,連秋糧都壞了,要請朝廷賑濟的,結果這下子不僅不用賑濟,還能多交來些往年拖欠的稅糧。”

前些日子為了周王成婚的事,戶部撐不住給內庫撥了上萬銀子,正愁著今年各地要賑濟的、要軍費的、要繳匪的銀子不知從哪兒出。武平縣省下這一筆,雖不算多,比起那隻會張手要銀子的卻是強得多了,值得稱讚。

眾人知道桓宋兩家原有婚約的,都礙著桓侍郎的麵子不當麵說宋家,也不提皇家那場婚事。可單隻聽著宋家人在福建立下大功,被編進曲子裡,滿京傳唱,也足夠叫他心中不適了。

外頭傳唱得這麼廣,他那侍郎府上下又不是沒有出去聽曲兒的,竟沒一個人告訴他!

最叫他傷心的還是他的親孫子寫信回來給彆人寄曲詞,卻連提都不跟他這祖父提一句……是防備他對宋家父子不利麼?

他堂堂四輔,難道不要麵皮,真的放下身段與一個小小縣令為難嗎?桓侍郎按了按氣得脹疼的胃脘,默默低頭喝了一口溫酒。

這場宴會從頭到尾,宋縣令也沒露出半分要與他家重修舊好的意頭,賜宴結束後,便跟著福建省的官員們離開,沒回頭看過桓侍郎一眼。連宋時也不念舊日教養之恩,隻叫家人望門投帖,送些不值錢的土儀,明晃晃地敷衍他們。

之前的事雖是他也有錯,可他已經罰過桓文,桓淩更是自請外調,連前程都賠了,這還不夠嗎?

難不成還要他以閣老之尊,親自向宋家賠罪?

桓侍郎舍不下麵子與宋家道歉,眼下宋縣令又名聲大振,連旁人都誇,他家若什麼都不做,也不合他家傳出的兩家交好,和氣退親的說法。他暗地裡盤算一陣,將長孫桓升叫來,命他帶著次子遺下的幾本書去見宋時,提醒他記得恩師當年授業之情。

桓升自然也知道兩家退婚的事,實在不願去見宋家人,但有祖父吩咐又不得不去,到了宋家父子住的客棧,便把東西放下,硬著頭皮說:“這是叔父當年看過的書,上麵還有叔父作的眉批,祖父一直收著,便連二弟也沒給,今日特地叫我與宋三弟送來。當初的事其實都是文哥兒自作主張,家裡並不知情,事後祖父也狠狠責罰過他了,還望宋大人與師弟不要與他計較……”

宋大人也不好跟晚輩擺臉色,隻說:“罷了,小兒已不計較此事,桓公子也不必放在心上。”

宋時先道了謝,收好桓先生的書,笑著說:“桓四哥隻是年少衝動,家父與我怎會當真。有勞桓大哥特地跑這一趟,回去後還請代我父子向閣老致意,宋時不會忘記先生教養之恩的。”

桓升站在堂上都尷尬得抬不起頭,也沒認真聽他說的什麼,胡亂答道:“那就好。既然兩家誤會已解開,我就先告辭了,將來宋三弟再回京考舉試,桓家自然會照顧你。”

宋時垂下眼笑了笑:“桓大哥有心了,不過舉試之事還是到時候再說吧。我的學籍如今掛在武平,京裡離福建又遠,來回兩趟又要耽擱半年,說不定這回就仍在福建考試了。”

桓升震驚地猛抬頭看向他:“你不回京考試?你一個北人怎麼能在福建應試?”

宋時淡定地說:“南方北方不都是一樣念書?我不能讓家父孤身在任上,勢必要陪他回去,算算路程,還是在南邊考試方便些。”